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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名字,高全忠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个名字就属于被选出的几人之一,但却不是被高全忠留在城里的那批,而是与他一起参与突围的那批。
“你弟弟他……”这位老将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年轻人。
见高全忠如此,章曲侯长叹一口气,沉声道:“你弟弟在与玄教叛军的战斗中表现得十分英勇,他配得上许虎这个名字,你明白了吗。”
许龙顿时呆住了,但他似乎还不打算放弃,又问道:“所以阿虎啊他……已经受重伤回去了……是吗”
章曲侯看着眼前这个精壮汉子,夜色之下火光跳动,照出许龙耷拉的眼角,但他只是淡淡道:“我已经说到这里了,你应该也明白我的意思,不需要我多说废话吧。”
许龙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喘不过气来。他当然明白章曲侯的意思,但他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我明白了,高将军,还有这位兄弟,我现在想知道,我弟弟他……是握着剑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吗?”许龙突然问道。
高全忠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弟弟是身穿铁甲而死,他十分英勇,配得上许虎这个名字。”
“是这样啊,谢谢,谢谢二位。”许龙点了点头,继续手上的活。
回忆是人类难以入眠的原因之一,直到拂晓,章曲侯和高全忠都还未入眠。
邺城战场的诡异让人细思极恐,不知从何而来的蛇群与巨蛇,起死回生的曹昀,这些都让高全忠感到后怕。至于章曲侯,他只是想不明白殷国侯的举动,还有大乾为何会下达这么奇怪的命令。
渡云桥是纯粹的民用交通路线,官府的人不走这条道,这座桥甚至曾被大乾抛弃过。
这座桥利好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在辽殷之间往来的商人,他们有大量的货物需要在两国之间往返,乘龙车和船只都不是他们的最优选,只有修桥才能方便他们运送大量商品,大乾最初修建渡云桥也是为了这个。
而到了现在,这座桥的存在最利好的便是玄教叛军,只要越过黔南江,再炸断渡云桥,玄教就能甩开联军,至少能争取半个月的时间,而那时殷国主力已经死伤殆尽,玄教便能迅速拿下殷国,而后若是继续南下,攻克被调走主力的晋、周、大夏都不过是时间问题。
章曲侯克制自己不往糟糕的地方去想,但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答案也是一次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大乾高层出了内鬼!
既然死守渡云桥是大乾给出的命令,而且是通过皇帝的手谕传到殷国侯这边,那就说明那个内鬼至少是能够接近大乾皇帝的人,这般人物的存在,必然是他们平叛的最大阻力。
不过就算如此,也有很多地方说不通,就算大官当道,皇帝也不是没脑子,没脑子的皇帝不可能创造出这种盛世。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死保渡云桥,人死桥也存”这样没有实际战略意义的命令?
大乾有命令下放至诸侯,一般有三道流程,皇帝与朝臣谈论事宜并确认文书,而后交由朝廷下属机构礼堂皇仪部,官员检查信件内容后再根据其内容分派到政堂或军堂,最后才会传递到诸侯手中,若是重要信件,还会有皇仪部官员全程监督。
无论是军堂还是政堂都没资格查看信件内容,而皇仪部是皇室内部成员任职,这些人都不可能改动战争信件的内容,因为诸侯还必须回信到大乾皇帝手里,若是信上的回答与发出的信件不符,参与信件派送的全部人都要脑袋落地。
既然如此,就说明这封信可能一开始就有问题,那就说明皇帝本人就被蒙在了鼓里。
先不说当代皇帝不是这样的人,萧何作为皇帝,其心细程度古今难有一人与之相比,由他出手的信件必然是被他反复阅读检查的,除非……
章曲侯细细思索,发现这其中的漏洞越来越大,大到让人难以置信。如果真如他此时所想,那么这场战争恐怕从未有过胜利的机会。
“曲侯小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想起昨晚的事情了?”高全忠的思绪被打断,他抬头看到高全忠正关切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章曲侯摇了摇头,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然后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在想,我们可能被利用了。”
高全忠的眉头紧锁,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看着章曲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章曲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曲侯小友何来此言?”高全忠惊讶道。
“没什么,只是我瞎猜的罢了,没有证据,还是不多说为好。”章曲侯摆了摆手,而后掀起帐篷的门帘,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早晨的光芒不算刺眼,一股秋风吹过,唯有阳光为他带来一丝暖意。
他刚踏出帐篷,许龙就从一旁闪了出来,手里还握着一篮烙饼。
“大兄弟,你也这么早啊。”许龙一副笑脸,嘴里叼着饼,所以有些口齿不清,不过他从篮子里拿出来的烙饼却是香的异常清晰。
吃了几天碎米粉末的章曲侯顿时眼眶一红,咽了口唾沫的同时接过烙饼,掰下一块送进嘴里咀嚼。
“许龙兄弟,这烙饼你是从哪儿来的?太香了!”章曲侯含糊不清地问道。
许龙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得意道:“这你就别管了,总之饿不着你。”
章曲侯也不再多问,大口大口地吃着烙饼,昨晚进帐篷时他才想起来后悔没有跟商安要点吃的,所以这张饼算是这几天来他吃到的少有的能称为正经食物的东西。
而高全忠此时也走了出来,看到许龙手中的烙饼,也是眼前一亮,他这几日也是吃大米粉末过来的,此时看到香喷喷的烙饼,可以说都是因为一名将军的矜持才没有扑上去。
许龙见状,连忙从篮子里又拿出几个烙饼递给高全忠,高全忠也不客气,接过烙饼就啃了起来。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吃着烙饼,此时周围的士兵们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们看到高全忠的第一反应先是震惊,而后便是行礼问好。
高全忠点了点头,目光从每名士兵身上扫过,看到他们的面色之后,也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战争带给人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而这些士兵们,正是战争的直接受害者。
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上一刻还在与人谈笑,下一刻就不得不奔赴战场,去面对死亡和恐惧。
“许龙,咱们第一道关卡不是有一百人吗,怎么只看到五十个人?”高全忠转头看向许龙,却发现他正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烙饼,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般。
“啊?将军你说啥?”许龙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高全忠。
高全忠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是说,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更加艰难,你要做好准备。”
“哦,这个啊,没问题,我许龙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不怕死的!”许龙哈哈一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坐在一旁的章曲侯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不是说一道关卡一百人吗,怎么感觉好像没有这么多人?”
“这个啊,这是国主的安排,咱们的第一道卡要派五十人沿着黔南江往东西方向巡逻,不过他们中午应该就回来了。”许龙啃着烙饼,含糊不清地解释着。
章曲侯点了点头,看来殷国侯也不觉得玄教大军必须走渡云桥这条线,不然他也不会派人沿着黔南江巡逻。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商安也觉得皇帝下达的命令有些问题,毕竟那也是个玩弄权术的诸侯,他章曲侯能想到的,商安作为殷国侯也应该能想到。
想到这里,章曲侯不禁感到一阵头痛,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而这个漩涡的中心却又无人所知。
“曲侯小友,你怎么了?”高全忠注意到章曲侯的表情有些不对,开口问道。
章曲侯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高全忠没有再追问,这些天他见识到了章曲侯的可怕实力和心思缜密,相信章曲侯便是他的选择。
而许龙则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般,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烙饼,感觉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一样。
三人吃完烙饼后,高全忠便带着章曲侯在营地里散步,顺便让驻扎在这里的士兵知道章曲侯的存在。
直到正午时分,两人站在桥边,靠着护栏,高全忠叹了一口气:“曲侯啊,真是不好意思,也不怕你说我,毕竟国主也不止一次说过我没有将军的样子。”
章曲侯看着天边的云彩,说道:“高将军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武艺绝对不差,而且他们那么尊敬您,一看您就是一位好将军。”
“哈哈,你就别安慰我了。”高全忠笑了笑,随后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但无论如何,带着大家将玄教叛军挡在这里,这是我的责任。”
章曲侯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道:“我相信你,高将军。”
“敌袭!敌袭!东北方向发现玄教兵马,全军准备!”
正当高全忠想再说些什么时,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名士兵快马加鞭朝着他们冲过来。
一接近营地,那马就摔倒在一旁,马上的士兵也摔落在地,走过去看时,才发现马儿的屁股和士兵的后背各扎着几支箭。
营地里的士兵顿时警觉起来,纷纷从帐篷里拿出自己的武器,牵来战马,摆出架势。
“他已经死了,有一支箭穿过了他的肺,他能活着回来已经是神迹了。”高全忠蹲在那人身旁,叹了口气说道,“许龙,出列!”
许龙立刻站了出来,大喊一声:“到!”
“去通知后面的兄弟,玄教大军已经在接近这里了,要快,骑着马去!”“是!”
许龙立刻转身,跳上一匹战马,朝着后方飞奔而去。
高全忠已经站在了桥头,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东北方向。那里,尘土飞扬,铁蹄声震天响,玄教大军的身影已经若隐若现。
“全员准备,玄教叛军已经来了,我们不能让他们踏过桥去!”高全忠大声喝道,他的声音在秋风中回荡,传遍了整个营地。
士兵们齐声应和,他们紧握手中的武器,眼神坚定,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的准备。
章曲侯站在高全忠的身边,他默默地看着前方,感受着空气中的紧张氛围。
玄教大军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他们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黑压压的战甲和刀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地狱的魔神在人间现世。
高全忠深吸一口气,这道关卡算是他和章曲侯只有一百零二人,他们是不可能挡得住玄教大军的,毕竟那可是八万大军。
高全忠手里的还是那把断刀,他站在最前方,高声喝道:“列阵!准备迎战!”
章曲侯站在一旁,低声笑道:“高将军,有想过敌人会来的那么快吗?”
“说实话,没想过,但既然来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高全忠皱紧眉头,但是章曲侯却发现,他的双腿居然在颤抖。
这绝不是因为恐惧,毕竟那天突围的时候他都没有过很害怕,砍曹昀的时候也是那样凶狠,所以他的腿抖只有一种可能——那天的伤还未恢复!
然而就在两方只剩最后半里时,玄教大军居然停住了前进的步伐,最前排的兵马排成一条笔直的线,在阳光下异常瞩目。
曹昀也在其中,他的身上没有穿戴盔甲,而是穿着一身紫袍,尤其是他身后,由他的马拉着一辆马车,他也因此显得异常瞩目。
只见他挥一挥手,后方几个人骑着马上前,来到两军正中间。
高全忠瞪大双眼,看着出列的几人扔下几具尸体,而那几具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身穿与高全忠相似的全身铁甲。
盔甲是军中等级的重要体现,一般不在前线的低等士兵只能穿皮甲,作为训练装备,能上前线的士兵能换上半身甲,只能覆盖躯干,而且只有胸口的位置有铁板防御。
而全身甲,便是只有当上军官才能穿戴的装备,这样的全身甲会在非关节的部位装上金属作为防护。而只有当上将军,才能穿戴从头防护到脚的全身铁甲,尤其是头盔部分,算是普通军人与将军的主要区别。
而那几具尸体,全部都是带着头盔的全身铁甲,是将军级别的装备。
这里只有高全忠和章曲侯知道那几个人是谁,因为那些装备是他们看着穿在那几个人身上的。
众人正看着那几具尸体,曹昀突然大声道:“殷国的各位,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章曲侯咽了口唾沫,曹昀会说什么,他差不多能猜到了,如果两人的距离够近,他一定会冲过去捂住对方的嘴,然后拧断对方的脖颈,但他做不到,他只能看向高全忠,咽了口唾沫。
高全忠的头顶也流出一滴冷汗,
他知道,曹昀要说的,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曹昀指着地上的尸体,大声说道:“这,就是你们殷国的人,他们穿着你们殷国最好的装备,戴着你们殷国最高的荣誉,却倒在我玄教大军的铁蹄下,但是你们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吗?”
他笑了笑,尤其将目光投向最前方的章曲侯和高全忠。
见没人发声,他又大声道:“觉不觉得他们的装备眼熟啊,像不像你们高将军的装备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高全忠的身后,人群之中议论声起。
“是高将军的装备吧。”“是啊,一模一样。”“为什么高将军的装备会出现在他们身上?”“那些不会是跟着高将军去和联军会合的人吧。”“是啊,而且那些人好像都没回来。”“是啊,我听说只有高将军回来了。”“啊?除了高将军和那家伙,没一个人回来?”
“肃静!”高全忠大喊一声,震住了身后的众人,而后他提起断刀,指向曹昀,“妖人,休要妖言惑众!”
曹昀看着高全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妖人?妖言惑众?我估计你是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所以怕了吧!”曹昀的声音如同寒风中的利刃,尖锐而冰冷。
高全忠紧握断刀,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我高全忠身为殷国将军,自当保家卫国,守护百姓,一直以来行得正坐得在,我怕你什么!”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敢面对事实呢?”曹昀嘲讽地笑道,“那些穿着你装备的人,可都是你的部下啊,他们为什么会在我的大军中,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高全忠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知道曹昀说的是事实,那些死去的士兵确实都是他的部下,而且他们身上的装备也确实是他的。
就在此时,身旁的章曲侯大喊道:“他们都是为了殷国牺牲的战士,难不成是你手下没有他们这般英勇的人,所以你嫉妒了?”
“笑话,英勇?”曹昀大笑道,“哈哈,殷国的各位,告诉你们吧,这些人之所以身穿你们高将军的盔甲,其实是你们的高将军要这些人替他挡死啊,不然你们以为为什么只有这两个人逃了回来?这都是因为你们贪生怕死的高全忠将军将这几个人推出来替他挡死啊!”
“什么?”众人惊呼,不可思议地看向最前方的高全忠。
此时的高全忠还因为腿伤略有些颤抖,眉头更是挤出几滴豆大的汗珠,看起来就像是心虚的表现。
“高将军,这应该……不是真的吧……”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
“放你妈的屁,闭上你的狗嘴!”章曲侯怒骂道,“你们高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自己难道不知道吗,还‘应该’?这就是你们对高将军的信任吗?”
曹昀冷笑一声,看向章曲侯,大声道:“哦,我都忘了,不就是你这家伙和高全忠狼狈为奸吗,应该就是你提出的建议吧,让几个人给高全忠当替死鬼,毕竟这样才能让高全忠把你留下来啊。”
“什么?”“这家伙不是说是我们的外援吗?”“好像是只有他跟着高将军一起回来了。”“不会吧,这家伙看起来……”
“你们他们的给老子闭嘴!”高全忠怒骂一声,而后看向曹昀,大声道,“你这妖人休要再妖言惑众,谁才是罪魁祸首,你自己最清楚!”
“我妖言惑众,我是罪魁祸首?哈哈哈!”曹昀大笑道,“那怎么解释这些人穿着你的盔甲,不就是你让这些人顶替你去死吗?这样才能让你逃出来。”
“放屁!”高全忠怒吼一声,身上的气势瞬间爆发出来,他的双眼通红,仿佛要喷出火来,“我高全忠虽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也绝不会做出这种抛弃部下的事情!”
曹昀冷笑一声,挥手让身后的人将几具尸体翻过来,只见那些尸体的背后,都刻着一个小小的“高”字。
“看到这些了吗?”曹昀指着那些字,大声说道,“这些字是你装备的标志,而这些字,全部都刻在这些人的背后,这是不是你做的,你比谁都清楚!”
“就算如此,那也不能证明是我让他们去送死的!”高全忠大声说道,“你休想用这种手段来污蔑我!”
“污蔑你?”曹昀冷笑一声,“好,那我再问你,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而那些跟着你去和联军会合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