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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孙承祖~~~!!!愚不可及~~~!!!”邓彻怒不可遏,辛苦经营多年的山阴商路,就因为他的不自量力而付诸东流。
“太尉大人保重...?...不过区区一个山阴而已,咱们跃信商号遍布神州,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必过分在意...?...”堂下站立之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着便是一副奸商嘴脸。
“一城一地?!你莫非不知道山阴是沟通南北的要冲?!现在山阴易手,今后每一笔过路的买卖都要多半成的税!”邓彻怒气难平,他恨不得生吞了柳慎之,“算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咱们不是还有岚江的水路么,大不了给那边儿多分上些——总好过便宜了姓吕的!”
“那边儿?那边儿如果知道山阴丢了,立马就会坐地起价——你看着吧,消息这两天估计就快到了...?...”
“那?”
“走一步看一步吧...?...哼,姓吕的如今占尽优势,咱们不妨就往国舅那边靠一靠...?...”
“太尉大人,高见啊!”
“哎~无奈之举罢了——你去安排一下,这几天选个日子跟我们的大司马沟通沟通。”
“是,小的一定办好。”
邓彻的身家,若说富可敌国可能言过其实,但却无愧于富埒王侯。
他手中没有兵权,更不像淳于彦一般可以随意地封官赐爵,他所依仗的,不过是那些黄白之物——金银虽然俗气,但这世间却鲜有不见之则起意的人。
邓彻靠金银位居三公,也是靠金银汇通天下,最终还是靠金银得以屹立不倒。
不过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该是他一个当朝一品去干的,所以他需要一个对外的身份,比如这个颇为识趣的杨若飞。
对外他是遍布神州的跃信商号大老板,而进了太尉府,他就会很乖巧地变成一条狗。
“老爷,昭阳茶庄的赵掌柜求见。”
“让他进来吧。”邓彻捋了捋早已花白的一口美髯,来者终归是吴国人,官威还是要摆足的。
“相爷,神机妙算哪!”杨若飞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如何吹捧——那边儿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小人赵复,参见太尉大人!”来人三十岁左右,毫无波澜的一张脸怎么看也不像个锱铢必较的商贾,尤其旁边站着一个满脸市侩的杨若飞时。
“不必多礼了赵掌柜,坐吧。”邓彻指了指与杨若飞相对的座位——赵复与他们往来多年,双方早就知根知底。
“赵掌柜此来,不是为了打太尉大人的秋风吧?”
“杨老板,许久不见还是这么刻薄...?...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跑来太尉府撒野啊~”赵复听到杨若飞的口音就想笑——他明明是南越人,一口软糯的越音也颇为悦耳,可偏偏要强迫自己学一口平京口音,反倒不伦不类有学步之感。
“哦?那赵掌柜此来何为呀?”
“有一桩买卖,实在需要大人抬举在下...?...”
“居然还有你赵掌柜做不成的买卖?”杨若飞依旧尖酸地打趣着对方。
“嗯?说来听听?”一听对方不是来要钱而是要送钱,邓彻黯淡的目光略微亮了起来。
“小人不敢跟大人兜圈子——听说山阴易主,在下特来找大人求这水路航运的关照是其一,这第二么...?...”赵复笑嘻嘻地递上了一封书信,信封上却干干净净得一个字都没有,只是封口处的赤红火漆上凸印着一对交叉的短枪。
邓彻屏退左右,这才展信细读起来——本来充满疑虑的脸渐渐地越来越明朗,读到最后一脸的阴云已经一扫而空。
“若飞,你自己看吧...?...”到底是邓彻,喜形于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波澜不惊。
“什么!每年两百万斤铁矿!连续三年?!”杨若飞没有邓彻那么深的城府,这个数字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是,两百万斤!而且比市价高出一成半!”赵复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商人应有的奸狡。
整个神州的铁矿不过两百余座,产量不过四百余万斤,而这其中南方占了四成,北方占了五成,另有一成散落于塞外。
两百万斤的铁矿几乎是整个周国一年之内日夜不停的产量!
而铁是周朝明令官卖之物,利润一向不高,即便是手眼通天如邓彻,也只是用以在北疆换些香料药材,金珠玛瑙之类的再贩回中原获利。
而这次不一样,这两百万斤铁矿的利润足以令任何人铤而走险,何况近些年这生铁管制形同虚设,本来就毫无风险可言!
“我家老板说了,货款预付两成,之后一到一结绝不拖欠,”赵复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至于水路的买卖,未来三年之内,我们愿意让出半成利奉送跃信商号!”
邓彻和杨若飞面面相觑——他不仅不是来打劫的,简直是来送钱的!
“本官可否问一句,贵宝号的段老板重金购置铁矿,意欲何为?”邓彻眯着眼睛捻着胡须,他毕竟老谋深算,深谙商贾之道的他更加明白什么是无利不起早。
但是他更明白有的钱,赚得到手却未必有命花。
“大人多虑了,我家老板特意嘱咐在下,务必向大人说明他绝无北上之意——只不过弋阳的那位慕将军实在过于咄咄逼人...?...现在又加上这位柳大人,若是不制备点家当怕是难以过上平稳日子,况且,南边太安静了,大人您在朝廷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吧?”
“咳咳~老夫食朝廷俸禄,自当殚精竭虑以报国恩!与你等暗中通商,所求者无非互通有无利国利民而已...?...其中绝无结党营私又或者打压异己之意!”话音未落他却皱起了眉头,“所以这铁矿...?...库存倒是不缺,但一来时间太紧;二来么,于国大不祥啊~”
“是是是,我家老板也深以为然,每每与在下谈及都将大人引为知己——世间慕虚名者众,而真心为民生利害而冒大不韪者又有几人?”为商者,溜须拍马是必修的学问——因为即便最无耻的人,也总是希望别人能夸他两句的。
“至于这期限么...?...我家老板确实有难言之隐,不过他倒是也替大人着想了——从官库调拨如此巨额的生铁自然不稳妥,但杨老板大可以商号的名义从民间收购啊?”
“民间收购?!说的轻巧,民间的生铁多为铸器,价格比起矿石至少贵了三倍不止!”
“若是铸成的铁器,我们便以市价两倍收购——另外,我家老板说事成之后另有重酬,毕竟世人皆知跃信商号的宗旨是以诚挚输南北之货,”说到这儿赵复微微一笑,因为下半句着实不雅,“忘羞耻取天下之财~”
“赵掌柜,你要是开玩笑,大可以换个地方!”杨若飞对这句市井传言深恶痛绝,他认为商人就该是如蝇逐臭,什么回馈百姓行业道义都是自欺欺人——但是毕竟他还是要脸的,总不能直接说自己就是唯利是图的下三滥。
“呵呵?重酬?段老板还能有什么更优厚的条件?”邓彻却无所谓,跃信的经营全权交由杨若飞,虽然他才是幕后老板,但是这骂名自然有人替他担着。
本来他已经对这些条件相当满意了,听到还有额外的红利,浮肿的眼泡不由得挤成了一对元宝。
“段老板许诺,如若大人愿意促成此事,三年之后,便是跃信商号进驻江东之时!”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邓彻闻言喜出望外,多年来他最痛心的便是南下的买卖总要经手他人,白花花的银子平白就让别人赚了去。
“大人痛快,小人这就回去修书回报——三日之内,便将今年的两成尽数交于杨老板!”
“嗯,若飞,剩下的事情,你全权处理吧...?...”邓彻端起茶杯,却刮了两下之后又放回桌上。
“是,大人。”
赵复和杨若飞同时起身施礼,只不过他的眼角却一直瞥着邓彻的脸色——那张圆润的老脸此刻似乎泛着一层金光,好像他并不觉得这桩交易有什么不对。
而邓彻却像是根本注意不到赵复的无礼,此时他在心里盘算着的,是指日可待的富可敌国。
只不过在两人出门之前,邓彻和杨若飞对视了一眼,就是这眼神一错,已经足够让杨若飞内心了然——邓彻依旧不是太放心,如此巨量的铁矿,绝不是陈兵御守所需那么简单。
“赵掌柜,虽然此事已经确定,但在下还是要提醒一句——叮嘱段老板切勿有非分之想,跃信在江东虽无分号,眼线却还是有几条的!况且,我大周府库充盈兵甲足备,段老板若是想以此釜底抽薪,恐怕是白日做梦!”杨若飞虽然只是个区区商贾,常常以太尉门生自居——他怀疑段归此举是为兴兵北伐做准备,他觉得他有资格也有必要去担心一下。
“杨老板多虑了,实话对您说了吧——我家段老板确实有意兴兵!”
“什么!你!我要即可禀报太尉!此事就此作罢!”
“别急别急,动兵是动兵,只不过不是剑指江北,而是马踏东南...?...”赵复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紧接着一语惊醒梦中人,杨若飞满意地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状——难怪要从周国买而不是从本国调用,原来这小子是要造反!
“鄙国储君昏庸,老板有意另择明主...?...”
“既如此,若段老板有需要,我跃信商号义不容辞——只要不害我大周百姓,不犯我大周边境,不扰我大周清平,我等大周子民愿与贵国携手共存!”杨若飞一副仗义相助的口吻,却就差直接说只要不耽误他继续赚白花花的银子,他便什么都不管。
赵复在心里暗笑,才区区几十年,昔日强悍尚武的周人便已经堕落至斯。
一如当年纸醉金迷、贪图逸乐,终于导致江山易主的吴人。
赵复扔下一个暧昧的笑容之后就扬长而去,有人还在等着他的消息。
昭阳茶庄不算大,茶叶品种却是整个平京最为齐全的——除了御用的碧落天,这里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邓彻那个老匹夫上钩了么?”此刻坐在上首位的却不是老板赵复。
而是一个颇为健硕,一脸连鬓络腮胡子的伙计——他虽然一身粗衣还用一只脚踩着座椅几近于街边的无赖,但神采奕奕的双眼和微微上挑的眉梢却显示着这个人的不凡。
他身上流露出的是一种如同江河奔流一般的豪迈,是汹涌着无限生命力的阳刚。
“当然,起先他们可能还有怀疑,不过我按照您教的,说了将军欲行废立的计划之后,那个姓杨的便不再怀疑了。”向来对人倨傲的赵掌柜在这个人面前却很恭顺——甚至面对邓彻时也没有如现在一般的敬畏。
“呵呵,老匹夫虽然贪婪,但是不笨,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么大批量的铁矿是用于军队...?...”
“将军,末将仍有一事不明...?...”
“以我现在手中的兵力,举事易如反掌,为何要费尽周章从周国买这么多的铁矿?”
“...?...”
“其一,我若是将全部主力都调回建康,则难保弋阳的慕流云和广昌的柳慎之不会兴兵来犯——这两位,可都是醉心功名的好战之人,”段归站起身,伸直双手舒活了一下筋骨继续说道,“再者,今日我出重金买下周国三年的铁矿,民间铁价自然飞升——而铁质的农具和炊具又被跃信商号高价收购...?...”
“三五年内,江北的铁器价格势必水涨船高!而以邓彻和杨若飞的为人,必然会进一步囤积居奇抬高价格以牟取暴利...?...无铁则无炊、无锄,如此便民心动荡!将军妙计!”
“呵呵,小赵,你还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盐铁五谷乃民生所在,其价增一文则百货腾贵,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届时商贾货卖之利,必定倍于百业!”
“靠输货便可锦衣玉食,又有何人会甘于寒窗十载,躬耕春秋?届时,什么民以食为天,士以知为先,都通通会被抛诸脑后!”
“先诱之以利,利厚则奢靡之风日盛...?...如果再适时地将我大吴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垂涎三尺的胭脂香粉、丝绸锦缎、香茗醇醴源源不断地贩运而来,那收购铁矿的区区投入又算得了什么?”他旁若无人地把小指伸进鼻孔里惬意地挖了几下,又用同一根手指去挠了挠耳朵,“更何况,这羊毛总要出在羊身上,嘿嘿~”
“稻麦荒芜便以五谷济之,桑麻稀疏则以布帛衣之,长此以往,周国很快就会民厌耕锄,士鄙诗书,库乏余粮,兵弃刀枪——待周人沉溺于我等带来的珠光宝气和安逸闲适之际,便是老子挥军北上,重整河山之时!”
赵复本就是段归麾下,之所以选他以茶商身份卧底平京,正是因为他洞察入微心思缜密——他自问对于段归其人甚为了解,但今天,在沉浮多年久经风浪之后,他惊觉眼前这个看似粗俗鄙陋的武夫、落魄潦倒的宗亲依旧深不可测。
“将军高妙,属下望尘莫及!”
“即日起,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把建康城里那些王八蛋们身上穷奢极欲的臭毛病给我点滴不剩地搬进这平京城里来!尤其是要教会这些女人!”说到此处,段归不由得神色黯然了几分——对于吴国贵胄的种种恶习,没人比他更加了解,也没人比他更加痛恨,“男人未必舍得给自己花钱,但是给女人花起钱来却绝对不会吝啬,只要教会了那些小姐夫人,便是教会了所有的周人!”
“记住,不计得失!只论成败!”
“遵命!”
段归说道最后又换上了那副放浪不羁的无赖相,甚至脱下了一只鞋子搓起了脚趾,饶是如此,赵复也不得不承认,只要稍稍注意一下言行举止和衣着打扮,眼前这个无赖便足以迷死半个平京的女人。
有的男人就是天生有一种让人折服的魅力,无关长相和举止。
“将军,你当真要随我国使臣入宫朝贺?”
“那是当然!我来平京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大周的文武百官和...?...嘿嘿嘿,艳名动天下的太后淳于瑾~”说道淳于瑾,段归不由自主地舔了舔似乎干燥难耐的嘴唇。
赵复终于忍不住莞尔——这位段将军从以前就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时候便气势摄人,但若是无赖起来,则活脱脱是个市井泼皮。
可就是这个市井泼皮,居然可以将吕放和淳于彦这些大人物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先忙吧,我去街上转转!”段归从椅子上跳起来,抓了一把瓜子花生就往外走。
“将军...?...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这平京没几个人认识我的,放心吧~”他回过头用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期盼地盯着赵复,半晌之后才又嗫嚅道,“你真的不打算请我这个旧日上司去欢喜天逛逛么?”
“...?...”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真后悔当年选你这么个榆木脑袋来平京——这么多年你就不能抽空学点儿吃喝嫖赌逢迎拍马之类的坏毛病么?”见赵复仍然一声不吭低头恭送,背过身去的段归小声嘀咕了几句。
“...?...”
“...?...老子久居军中百般无聊,好不容易来一次这繁华胜境...?...哎~~~竟然连一个愿意请我一醉方休的兄弟都没有,话说这多年不见啊...?...”段归几乎是用鞋底蹭着地面一点儿一点儿地在往外挪动着身体,“哎~~~果然这人一走啊~~~茶就凉啊!”
“...?...将军,属下今晚在欢喜天设宴,恳请将军拨冗赏光...?...”
“得嘞~~~那咱们晚上见,天擦黑我就来找你——那什么,百里大人那边儿就别叨扰了...?...你俩凑一对儿那我就什么兴致都没了...?...”赵复话音未落,段归忙不迭地顺坡下驴——他几乎是脚下腾云,蹦着高离开的昭阳茶庄。
吴国派遣恭贺周国皇帝亲政的主使礼部尚书百里涉,名扬天下的博学鸿儒,却也是段归最头疼的那种人。
用他的话说,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木偶。
没有一点人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