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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催夜雨 第六十七章 陆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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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可是在为黎越之事忧心?”

    陆昭明少年时便忠心耿耿地侍奉吕放,之后又勤勤恳恳地侍奉吕奕,二十五岁那一年,他开始游走于淳于家和吕家之间。

    而现在,他侍奉的主子是眼前这个有些忧愁之色的段怀璋。

    但是自始至终,他只是忠诚于自己罢了。

    此刻他心中不免尽是嘲笑和揶揄,不过脸上却丝毫不见哪怕一星半点的不敬,相反尽是恭顺,以及恰如其分的关心。

    “怎么?你知道本宫在担心什么?”段怀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似乎永远低着头的侍卫——这个人与别不同,一身不弱的武功却丝毫不见那些江湖侠客身上的桀骜不驯,他就像一柄无比趁手的利刃,让人忍不住想要以之斩尽寇仇。

    所以他很快就成了段怀璋为数不多的贴身侍卫之一。

    “卑职以愚意度之,殿下该是担心仅凭狐康和中行尧难以成事吧?”陆昭明递上一盏茶,然后垂着头小心地用眼角窥视着对方的神色,见太子并无不悦后才又大胆地说道,“且不说那个自作聪明偷偷跟去的段归,单是段之泓也绝非那两个废物可以应付的,更何况还有祁玦兄弟和那个段归从江北带回来的高手,若是仅凭他俩就可以解决了这些人,那殿下也就不必为他们花这么多心思了...?...”

    “哦?你倒真是让本宫惊喜不断,继续,还看出什么了?”

    “殿下故意让他们以为困兽离笼、蛟龙入海,目的是想借南疆之乱,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闻听此言,段怀璋一直朦胧的眼神猛然间精光四射,整个人好像从一只慵懒的狮子,瞬间变成了一匹机警的饿狼。

    陆昭明见状慌忙屈膝跪倒,趴在段怀璋脚前不住地叩头谢罪,本就有些瘦弱的身子更抖得好像筛糠一样。

    可他几乎贴在地上的那张脸,却并无半分惧意反而尽是不屑。

    段怀璋当然不知道琅嬛阁中的女人是宁缃郡主,可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南疆的军情——正如司徒靖猜测的一样,暗中扣下兵部奏折,将黎越内乱的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的人,正是段怀璋。

    但他此举却绝非轻忽误国,反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所为——啸月城常年驻扎一万精兵,粮秣军械有求必应,兼由赵家年青一辈中颇具才干的赵俨统领,攻敌虽不足,守御则颇有余。即便是黎越六部倾力北上,以啸月城池之坚固,粮秣之充足,将士之悍勇,坚守个一年半载当不在话下。

    更何况黎越内乱方息,自顾尚且不暇,一年半载之内绝无北上之力,他更加没必要为此亲冒矢石,慕虚名而招实祸——段归虽然兵权不再,可吴国毕竟还有个可敌万军的百花羞,而且段怀璋至今都不知道当代花主是何许人也。

    历代花主的身份都秘而不宣,除当朝天子之外无人知晓,吴国高皇帝更有遗命,“一朝为花主,永世不立储,一日为君,谢尽百花,有违此誓,无论贤愚,天下共诛”。

    如此一为君王监察朝野,二来也防后世子孙不肖,若一朝大权在握无人掣肘,便致隳宗庙焚社稷。但正因如此,百花羞暗中扶持新君的事情,也屡有发生。

    段怀璋是个谨慎至极的人,天子病重,虽有百辟回生丹可断生死劫,可一旦他这储君离京,却无良药可以治得了不臣之心。

    陆昭明当然也很清楚这些,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机地找机会演这出戏。

    “昭明,你入东宫多久了?”段怀璋笑吟吟地问道。

    “回殿下,两个月了!”

    “两个月...?...多少人两年都未必能见到本宫一面,你可知你为何两个月就能成为贴身的侍卫?”

    “全靠殿下栽培!”陆昭明知道,接下来就要进入正题了,他必须表现出对于知遇之恩的感动。

    “本宫栽培,也得你自己有本事才行,像那些庸庸碌碌寸功未有的废物,本宫也懒得去搭理...?...”段怀璋可以加重了“寸功未有”几个字,似乎是在等候陆昭明的回复。

    “谢殿下器重,殿下若有差遣,卑职万死不辞!”

    “呵呵呵~好,聪明,本宫就喜欢懂得听话的人——现在正有件事让本宫寝食难安,如你所说,仅凭狐康和中行尧怕是难以成事,所以本宫还需要一个得力之人深入瀚海...?...你可愿意替本宫走一趟?”

    “卑职定不辱命!”

    “呵呵~好,那就下去准备吧,一应所需尽管开口,何时启程也由你——此行如若成功,日后你便是股肱之臣...?...”

    “谢殿下隆恩!”

    他忽然觉得,就此在吴国平步青云也不错,至少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比在吕奕身边滋润多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好的时候自然应该喝两杯,而独酌未免无趣,所以他想到了两个老朋友。

    “陆大人邀请我们两个朝廷钦犯,不怕丢了戴帽子的家伙么?”祁环戏谑着说道,那一脸的虬髯之中满是对眼前人的不屑。

    “这里是咱们自己的地方,二位不必担心~”陆昭明刀条似的脸上努力维持着他自认为亲切的笑意,但这表情在祁玦看来实在不啻于威胁。

    “咱们?哼~大人别客气,您与我们从前不是朋友,今后更非同僚,而我兄弟今日前来,为的只是跟您说清楚——我们要离开建康了!”祁玦伸手挡回了陆昭明端过来的酒杯,眼看着对方脸上挂出一抹阴沉便随即扣紧了手中的百转情丝。

    “我说了,这里是咱们的地方,二位还是放下兵器安心喝酒的好...?...”陆昭明的眼神环顾左右,虽然嘴角那丝笑意还在,可眼神之中却尽显萧杀。

    祁玦和祁环这才发现四周的投来的眼神同样极不友善,这些人虽然并非什么高手,但显然也并非易于之辈。

    “别误会,二位这样的刺客,我一人足矣——他们,或是替我作证的良民,或是举发钦犯的义士,全在二位一念之间~”

    “我们也可以告发你是周人的奸细!”祁环拍案而起,四周人随之起身,陆昭明挥挥手,那些人立刻又都坐了回去。

    “这个我倒是没想过...?...不过,且不说二位有没有机会活着去说这些,试想二位若是这么举发太子的贴身侍卫,太子会作何反应?我保证,我有足够的能力金蝉脱壳,但你们不出意外的话,必定会被段怀璋杀人灭口吧?”陆昭明再次倒了两杯酒递给二人道,“所以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何?”

    “你打算做什么,直说吧!”

    “嗯,其实也没什么,在下只是希望二位暂缓远游的打算,帮在下一个忙——陪那个段之泓去一趟瀚海。”陆昭明几乎笑出了阴谋得逞的贼子所该有的一切特征。

    “你要我们潜伏在段之泓身边伺机刺杀?你是不是疯了?不要说你不知道随行的人中有段归,还有那个丧心病狂的红袖招!”祁玦和祁环不知道平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缉捕司徒靖的榜文却是传遍了天下。

    “不不不,我不需要二位以身犯险——其实我也会前往瀚海,我去做什么二位不必理会,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寸步不离段之泓,然后随时向我报告他们的部署。”

    “而且,二位如果答应的话,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建康,等到了瀚海你们再借机溜之大吉,不是比在此地就和我翻脸更安全么?”陆昭明立时换了一脸的诚恳,完全就是诚心实意在为两人筹划的样子。

    “...?...好,但是你记住,此事一了,再见便是生死!”祁玦神情有些紧张,因为他刚才确实想到了先虚与委蛇,等到了瀚海再寻机脱身。

    可陆昭明诚挚的语气却一瞬间就彻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戏法一旦被方家揭破,那再变下去只会是自取其辱。

    “多谢贤昆仲鼎力相助——二位放心,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劳烦你们,毕竟,俗话说事不过三么~”陆昭明微微一笑,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钱呢?”

    “小二!上菜!”陆昭明一声呼唤,小二便捧来了一只大盘,丝绒下隐隐可见三叠三寸厚的银票。

    “这是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到时候海阔天空你们爱去哪就去哪~”

    “告辞!”

    “不吃点再走?”陆昭明举起筷子伸向面前的那条鳜鱼,丝毫不理会已经起身离去的祁玦和祁环,自顾自地夹起一块肥美的鱼腩放进嘴里,随着咀嚼悠然吐出了一句毫无诚意的挽留。

    “不必了...?...”祁玦目不斜视地回敬了一句,步伐丝毫不见停滞。

    陆昭明对这条鱼的味道很满意,刚刚出水的鲜甜和妙到巅毫的刀功,配合恰到好处的火候和调味,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当然其中最好的调味料就是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成就感,自从离开了吕奕,这种味道渐渐地开始让陆昭明难舍难离。

    一壶好酒,一条鲜鱼,一江风月,他只有疯了,才会愿意去和两个下贱的刺客分享这一切。

    这一餐他吃的很认真,所以回到东宫之时难免已经是月上中天。

    “喂!什么人!”宫门守卫的一只大手拦住了陆昭明的去路。

    “在下,东宫六品侍卫陆昭明,这是我的腰牌。”

    “娘的,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么!”这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眼睛还不住地打量着陆昭明,目光之中满是轻蔑。

    “奉太子谕令,出宫办差...?...”陆昭明有些不悦,眉头也随之微蹙,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呵斥过了——眼前这个大个子很眼熟,但陆昭明却想不起来他的姓名,显然这是个不懂为人处世的莽夫。

    东宫里稍有地位的人,如今至少也是陆昭明的酒肉朋友。

    “你那是什么表情?说你还说错了不成——嗯?你还喝酒了?好大的狗胆!你小子才来了几天,就敢如此张狂!”守门的侍卫见他面色不悦便把腰牌随手扔到了陆昭明胸前,然后一掌推向了他的胸口。

    陆昭明肯定这个莽夫是在故意找茬——他们这些侍卫居住的地方只是皇宫外城和内城之间的侍卫所,所以外城守卫平常只需看一眼腰牌便即放行。

    可今天这个家伙却刻意小题大做,而且只针对陆昭明一人——因为就在刚才,有俩个勾肩搭背的侍卫只是点了点头,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而那两个人身上的酒气之重,简直好像是在酒缸里泡了三天一样。

    守卫身高近九尺,他一向自命是宫内侍卫中的翘楚,可眼前这个只会谄媚阿谀的小个子才来了没几天就被提拔成了贴身侍卫,他当然不服,所以看到这个一脸奴才相的家伙姗姗来迟之时,他决定给他点教训。

    看到陆昭明不闪不避,守卫心中窃喜——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可他在说话的时候已经提聚真炁运了暗劲,即便是一抱粗的巨木,至少也该裂一道缝,换成是人,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砰~!”

    这一声并不大,却由他的手臂直刺脑海,让守卫恍惚间觉得自己真的是拍上了一块生铁,直到手掌的剧痛传来,他才惊觉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我可以进去了么?”陆昭明的声音尖锐、冷冽,好像一把锉刀,而这把锉刀此刻好像正在刮着守卫的颅骨。

    刺骨的寒意似乎冻住了守卫的身躯,令他就那么伸着手一动不能动。

    “妈的!你小子敢还手!”恍惚了半晌,守卫终于清醒过来,继而因暴怒挥出开山裂石的一拳——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人不仅没有还手,甚至还倒背着双手。

    陆昭明身形一闪,这一拳当即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喂~新来的!小心他的拳头!那家伙一身蛮力,能打得死牤牛!”

    和大个子搭档的那个守卫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甚至还意犹未尽地提醒了陆昭明一句。

    这一声很快有吸引了几个人凑过来,他们聚在一起不断扫着大打出手的两个人病不住地窃窃私语,然后他们开始从身上掏银子,并不断地往那个开口的守卫手里塞。

    “谢晨夕!等老子打扁了他,下一个就是你!”

    “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熊瞎子~”

    “老子,他妈的叫夏~子~雄!”

    双拳齐出如二龙争珠,带起风声赫赫杀意涛涛。

    陆昭明不闪不避,低垂的脸上笑意森然,锋锐如刀——但是夏子雄却看不到,他只知道如果对方再这么站着,脑袋就会被锤爆。

    他只是想扬威震慑一下这个新来的小子,至于弑杀东宫侍卫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夏子雄一时间竟然有些慌张,但双拳已经收势不住。

    夏子雄身高九尺,足足高了陆昭明两头,而这两只巨拳加起来也足有对方的脑袋大了,虎虎的拳风中,那粗大的指节很快就离陆昭明的前额不足半寸。

    “熊瞎子~你疯了!”那边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惊呼,东宫侍卫中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可还从没有过杀人的先例。

    夏子雄的拳头已经触碰到了陆昭明的前额,他清楚地感到了对方皮肤和其下硬质的骨骼,可是接下来的感觉很奇怪,排山倒海之力宛如打中了棉花一样四散无踪。

    对方只是足尖轻轻点地,整个人便随即如风摇叶向后飘去,夏子雄的拳头紧贴着他的前额,却因为无迹可寻而带着他硕大的身躯向前栽倒。

    而陆昭明的双手却依然负于背后。

    拳势已老步履失衡,夏子雄唯一的选择便是踏前一步稳住身形,但这一步,却让陆昭明刚好可以借他的膝盖凌空跃起,接着一记膝撞硬撼夏子雄宽厚的下颌,紧接着几记穿心腿后借势一个空翻,随即飘然落地。

    同一时间,夏子雄只觉得自己的下巴撞上了一座山,接着那山居然猛地往上窜了三尺,直接把他顶上了天。

    而在旁观者眼中,则是背着手的陆昭明一记膝撞之后连环三踢,夏子雄当即被踢飞半空然后砰然坠地昏迷不醒。

    谢晨夕面露喜色,其他人则悻悻然甩手而去。

    “新来的,可以啊~这厮向来喜欢挑衅斗殴,今天是第一回栽得这么惨!”谢晨夕笑嘻嘻地一边说,一边分出一半的银子塞到陆昭明的手里,“见面分一半,别说兄弟不讲究~”

    “我可以进去了么?”陆昭明笑着把那些银子踹到怀里,依然很谦和地低着头问道。

    “没问题~没问题,回去吧——哦,这家伙一会就好,你那两下,还踢不死他~”谢晨夕只顾着点算手里的银子,看陆昭明半天不进去这才踢了踢身边的夏子雄,见他还能喘息呻吟,便又低头数起了银子。

    “多谢~”

    “还有,嘴巴严一点,东宫侍卫之间比武竞技是太子殿下默许的,但若是传扬出去引来朝野非议,便是和东宫为敌!”谢晨夕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紧接着便又一小块硬物向着陆昭明飞来。

    陆昭明一惊,因为这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竟然还隐隐带着嗡鸣之声,直到距离他瞳孔三寸多的地方他才看清,那是一块碎银。

    他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好在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那块银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了它的轨迹。

    “叮~”的一声,两块碎银各奔东西,分别嵌入了坚硬的宫墙。

    三十步外,谢晨夕一脸窃笑,掂量着手中的几块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