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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夏棉几乎每天一睁眼就去向段之泓辞行,而对方却总是依依不舍地再三挽留——终于,直到他在惶惶不安中煎熬了四五天之后,段之泓貌似无奈地允准了他离去,出城之时,邵夏棉简直如蒙大赦一般。
他不知道当然也不在乎自己离去之后,这些天一直和他寸步不离的谢晨夕就立刻被段之泓和司徒靖等人召见,几人端坐大堂之上目光灼灼,似乎要将堂下的谢大人刺穿。
“...?...大将军所料不错,邵夏棉确实并不知道更多内情,卑职已经照将军所说拜托他把陆昭明和夏子雄之死的真相报知太子,他还以为自己得悉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当场吓得让卑职闭嘴呢~”谢晨夕说道最后,谄媚的脸上已经笑出了老人才该有的纹理。
司徒靖又一次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神色,自从他病愈之后,武功简直被扔到了脑后,开始每天还会去校场活动活动拳脚,后来三天一次,再后来几乎是绕着校场走,原本用于习武的时间他现在都花在了书房里——段归曾三番五次地窥视他是否另有雅趣,然而结果令他很失望,他和褚竞雄真的就只是添香伴读而已。
“恭喜谢大人,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司徒靖突然起身一躬到地,这毫无来由的举动吓得谢晨夕当场一个激灵。
“先生不要玩笑了,卑职...?...”
“在下可绝无半点玩笑之意,诏书中为何只字不提阁下?原因无他,太子不想阁下暴露,故意用陆昭明和夏子雄保你罢了...?...可这就奇怪了,太子是如何得知这二人已经殒命的?难道城中还有其他耳目?据我所知无此可能,那就只能说明陆昭明已经和太子那边重新取得了联系,此举其一是想借机金蝉脱壳,第二便是留住你这个暗桩伺机里应外合——如我所料不错,近日太子就会有书信传来,阁下么...?...至少官升两级,封个侍卫统领~”说这些的时候,司徒靖一直死死地盯着谢晨夕的眼睛,只要对方有一丝慌乱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只不过自始至终谢晨夕一切如常,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一无所知,什么叫恍然大悟。
“借先生吉言,太子那边只要有消息卑职一定及时通报~”谢晨夕一笑,坦然地完全不像一个在密谋卖主求荣的小人——事实上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主子——他一向很注意和太子保持距离,朝廷俸禄的职责所在不过是守好宫门,他做到了;而军饷的职责所在不过是唯命是从,他当然也做得到。
“还有,如果陆昭明联系你,要你将所知的一切尽数告知...?...”司徒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忽然间蹙眉若有所思。
“先生放心!卑职与其本就没什么交情,一定守口如瓶!”谢晨夕信誓旦旦,不过心里怎么想的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错!你不但要与他推心置腹,更要知无不言——当然,你该知道什么,最好先来问过我,明白么?”司徒靖说完转而又是一笑,一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一手背在身后逼视着谢晨夕说道。
“卑职明白!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过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诸位,若是诸位大人不允,那在下万难从命!”谢晨夕忽然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变得分外严肃,说话间居然还屈膝叩首,对着段之泓行了一个大礼。
“哦~何事?”不止司徒靖,段之泓也有些惊讶——什么事可以让这个看起来贪得无厌又好像永远漫不经心的人如此郑重其事。
“在下不求富贵,也不要什么功名,只求座上诸公莫要逼在下犯险,更莫要在日后提及在下——我只求悠然山前半亩田虚度此生,而各位大人心怀宏图身系惊涛,在下实不愿泥足深陷...?...此事之后,在下不会再回建康,更不会留在这啸月城,不知诸位,可否放我一条生路?”谢晨夕深知自己已经身在局中断难抽身,只得退而求其次,指望事后可以全身而退——当然,这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告诉他们自己只是不想树敌,利用他可以,但不要超过他的底线,否则一旦危急自身他随时都可能金蝉脱壳一走了之。
赌徒是世界上最懂揣摩人心的人,所以谢晨夕很清楚他的身份就是他的价值,也是谈判的条件。
“好!本将答应你,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通风报信,至于平定黎越之后,去留自便!”段之泓不待思索便立即很大度地满口应允——区区一个谢晨夕在他眼里并不重要,他只是担心太子暗地里的那些手段会影响平定瀚海的大业,有个耳目总好过猜测对方会使出什么样的诡计。
“卑职也并非全无心肝之人...?...说实话,卑职这些日子若是想一走了之也并非不可能,留下,只因为我毕竟是吴人——那个陆昭明,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难保不会成为我吴国收复瀚海的大患...?...”提到陆昭明时,谢晨夕竟然也显出了有些紧张的神色,他起身时段之泓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了明显的不安和疑虑。
“你倒是挺了解他?”司徒靖伸手示意他坐下,既然话已经说开,至少暂时他们算是朋友,但是他依旧还是要试探一下谢晨夕是不是真的与陆昭明仅只泛泛。
“了解谈不上,其实我对他一无所知,不过赌徒有赌徒看人的方法——那个陆昭明几乎从来不赌,也没人见过他逛窑子,每日清粥小菜更不贪杯,而且对所有人,即便是我和夏子雄这样的无名鼠辈他都以礼相待...?...这样的人要么真的是圣贤再世,要么就是...?...”谢晨夕倒是很看得开,并不在意司徒靖近乎盘问的语气很自然地坐下回答道。
“利欲熏心,所求者甚...?...”司徒靖不待他说完,低眉垂首,一字一顿地接着说道。
“怕什么!他敢兴风作浪,老子就一枪扎了他!”
“不错!两军对垒难免阴谋诡谲,想那么多做什么,若是遇上,一枪挑了便是!”
百里视和赵俨说完对视一眼,双掌相击之后当即哈哈大笑,直接将一旁昏昏欲睡的段归震得醒了过来。
“言归正传,诏书之中已经在催促我等进兵瀚海,若是在拖延下去怕是要落忍口实,但以目前的兵力深入瀚海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赵将军,你有何良策?”
“回禀大将军,以这几次交锋的情况来看,黎越五部似乎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甚少协作近乎各自为战,而我方兵虽少却精诚一致,比之敌军虽众却各怀鬼胎,也并非全无胜算;再者,敌军身居瀚海,如今输货已断彼之粮秣储备不及我方充沛,因此久持下去五部之间必定会渐生嫌隙...?...如我所料不错,不出一月,米邱必会集结重兵而来。”
“右将军所言极是!眼下,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弥合两族的嫌隙,依我之见舍龙部众应尽快安置入城。再者,北大营的兵卒虽老弱不堪恶战,但各个经验丰富且望乡情切,辅以两千武卒稍加整训足堪守御之任;其他的龙骧武卒和舍龙兵将,不妨合营于城外五十里,与啸月城成掎角之援——敌若举大军攻城则拔营袭其后;敌若兴兵劫营,则或倚仗后援与之纠缠,或回撤诱敌配合摧山弩炮歼敌于城下。如此凭借城中物资和朝廷的供给,拖个一年半载地也无妨。”段归收起了无赖之态,娓娓道来之际果然器宇轩昂,霸杀之气沛然充塞,直看得宁缃两颊绯红。
“好!有皇叔和赵将军在此统兵御敌,本将足以高枕无忧了——众将听令!宁缃郡主,赵将军,皇叔,劳烦你们领兵驻扎于城外五十里;司徒靖即日起任啸月城别驾,百里视加奋武将军,与本将一同坐镇城中,”段之泓稍稍顿了顿,盯了谢晨夕半晌之后,这才开口道,“你来当这个运粮官,来往于啸月城和大营之间押韵粮秣,人尽其才!”
谢晨夕愕然,运粮官职位虽低,干系却是重大,段之泓这个任命的确让他有些意外,正要推辞,却见段之泓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若只是个什长,有些事情你又凭什么知道呢?”
“...?...谢大将军提拔!”谢晨夕立刻明白了这不过是段之泓的计谋,所幸不过是押运粮草,仔细想想倒也无关痛痒。
“那,城内如何安置这万余舍龙百姓呢?”
“这个简单,大军既然已入城,北大营空置何不用来安置平民?”百里视不明就里,以为说的只是居住问题而已。
“百里啊,你是越来越不像读书人了——那可是近两万张嘴,每天都要吃要喝,他们一无兵饷而无余财,用不了多久恐怕就会坐吃山空,城里又没有那么多的存粮可以赈济,一旦哪天断了炊,到时良民恐怕都会被饿成乱民~”段归虽然是在调侃百里视,可他随即也神色凝重沉吟不语,天下最难的,也许就莫过于吃饭这两个字。
“司徒,有何妙计?”段之泓却毫不紧张,胸有成竹之状简直好像肯定司徒靖一定能解决一样。
“在下无计可施,不过郡主那里却有妙计~”司徒靖的笑容转瞬即逝,因为褚竞雄看到他的目光往宁缃那边移的同时已经大发雌威,二指捏住了他大腿内侧最嫩的皮肉用力一拧——她给这招起了名字,“男人最痛”。
“我?”宁缃并未注意到他神色异常,只是她身边的段归乐不可支,更令她如坠云雾。
“郡主忘了那些龙血竭?那可是价值万金的宝物,足以解决眼前的困境。”
“可建康万里之遥,远水如何救得了近火,况且就算换得来大笔的金银,又有何助益?”这会轮到褚竞雄不解其意了——城中存粮仅堪军用,金银再多也只会徒增粮价,于事无补。
“滁州军中多有老弱,战之不能用,徒耗粮饷而已,不如令其归家,至于盘缠么,既然城中少粮无饷,只好每人发三分的龙血竭——我算过,大约只需要六斤左右,比之郡主手里的近百斤来说九牛一毛。等他们回到家乡,那些青壮得知此地盛产价逾黄金的宝物必定蜂拥而来,如此也可稍解兵源之难;随后那些如蝇逐臭的商贾就会带着大批的粮食来啸月城牟取暴利,可龙血竭制作费时费力,他们也就只好等着...?...然而粮食不像黄金,经不得雨雪寒霜,况且大战在即没人愿意置身于险地,所以我们只需要拖过立冬,到时候要换多少粮食,还不是都由我们说了算~”司徒靖得意洋洋,不过这一次他记住了教训刻意回避着宁缃。
“司徒,你若是去做生意,一定不比江北那个老貔貅差!”
“见笑,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