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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这次回来,一是为了给齐王殿下送行,二来...?...是为了晋王你。”
“大人不必多言,你要说的孤都明白——二哥要动手只管来就是,反正如今能威胁到他坐稳龙椅的也只剩下我一个,为社稷安泰计,孤哪敢偷生?您教过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反正他连死人都不放过!徙齐谥襄,哼哼~好大方啊...?...”
徙封之事已经尽人皆知,坊间更是为此流言蜚语不断——百姓也许不解其意,以为从魏王改封齐王是莫大的尊荣,因为自古以来齐、周、楚、秦四地封王者要么是有可能承袭大位的实际储君,要么则是有大功于国的皇室重臣,加上入葬皇陵配享太庙的尊荣,若说是天高海厚之恩倒也不为过。
但那些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却并不这么认为,问题就在于那个谥号上——甲胄有劳曰襄,亟征伐,意思是屡次为国征战的功臣死后,便以襄为其谥号。
虽是美谥,但绝不足以彰显其功,而与其涵义相近的谥号更不止一个,比如克定祸乱曰武,辟土服远曰桓,前者可称其定国安邦平叛之功,后者亦不枉他舍生忘死,才终于收服了瀚海之中的六部黎越。
而天子却仅仅只给了一个襄字,那意思无疑是在说“辛苦你了,虽然并没有什么功劳,不过三番两次劳师动众,苦劳总是有一点的。”
所以即便是百里涉对此也颇有微词,有道是死者已矣,如此折辱一个功臣,实在是令人寒心。
但他却只能腹诽而不能宣之于口,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决不能让段怀璋对他产生疑虑——先是段之泓,现在又是段归,下一个是谁不言自明,他虽然自命忠臣,却也不能坐视皇族自相屠戮以致人丁渐熄。
“晋王此言差矣,齐王骤然辞世,实乃战场厮杀所至实与万岁无关,再者陛下也绝无屠戮兄弟之举,一切都是天意...?...”百里涉纵然心中有疑虑,却绝不会宣之于口,他只想劝段宣忱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无论天子是否有诛锄异己之心,防患于未然总没有错。
他已经在心中十二万分地责怪自己了,因为正是他拒不发援兵这才导致了段归身受重伤以致殒命,虽然他对于这番举动并不后悔,甚至可以肯定重新选择的话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再做同样的事,但这却并不妨碍良知将他折磨得寝食难安。
“若是这样,先生又何必夤夜来我晋王府?您不必说了,今日孤权当没有见过您,日后若有个万一,也绝不会牵连到先生。”段宣忱当然也知道百里涉的为人,心知自己言语失当之后当即深鞠一躬,起身后以口尊先生执起了弟子之礼。
“...?...殿下以为百里涉是贪生怕死之人?老夫曾教过殿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也曾教过殿下为尊者讳为尊者荣,陛下身边有宵小,欲行不轨以媚上,我等为臣者难道坐视陛下蒙受恶名?今日,殿下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视儿!”百里涉一声大喝,门外踌躇许久的百里视便一脸尴尬地走了进来。
“殿下,得罪了...?...”
“你们!”
百里视缓步上前,满脸都是忧心忡忡与无可奈何,段宣忱看他这副模样不免疑窦丛生,然而刚张开嘴话还未出口,就被对方一记手刀砍中颈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世界渐渐黑了下去,他最后只听得耳边厢有人说,“快!立刻送殿下出城...?...仔细些,早去早回。”
当他再醒来时,恍惚间只觉得四周摇摇晃晃,而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则令他确信自己已经到了地府阴曹。
“皇叔!”段宣忱第一反应竟是伸开双臂抱住了段归的脖子然后止不住潸然泪下,这举动令正扮着一副阴森森鬼脸的段归兀自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宣忱,放开...?...有点恶心了...?...”好半晌段归才拍了拍他的后背,随即一脸愁苦之色地说道。
“皇叔~想不到你还等着我~我以为你已经过了奈何桥进了枉死城...?...正好!咱们叔侄俩一起找父皇告状去,走!”说着话他拉起段归的衣袖就要起身,却猛地脚下一歪倒在了舷窗旁,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于船舱之内,正一脸懵然间又看见了强忍笑意的宁缃正在舱尾烹茶。
“你不会以为...?...我~是~鬼~吧~~~哈哈哈哈哈!”段归故作凄凉哀怨之声,继而抚掌大笑乐不可支。
“我,你,都没死?”
“当然没死...?...百里大人要救你,怎么会让你死——不过他大概想不到百里视早就和我串通,正好借机将你送到我的船上来。”段归忽然间收起了一脸的惫赖,转而正色道。
“皇叔...?...莫非有心正位称帝,与二哥一争长短?太好了!”段宣忱虽然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经国济世之才,但却并不代表他笨,段归忍辱负重只等司徒靖平定翼越才逃离京师,为的自然不会是就此归隐田园那么简单。
“一争长短倒是真的,但要登基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而且,皇位上那个,也不是你二哥!”段归转头望向舷窗之外,涛涛江水正从眼前奔涌而过,远处江面上一轮寒光聚散无常,正是天上皎洁月色的倒影。
“皇叔,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没有说疯话...?...线人密报,你现在看到的那个段怀璋是北周的细作,一直潜伏在太子身边充当影侍,直到先帝驾崩,才弑主夺位。”
“那,为何要我...?...?”段宣忱并不在乎皇位上坐的人是谁,他更在乎段归为何要扶助他。
“我本就无意争夺大位,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可惜先帝不信,太子不信,难道如今连你也不信?只有你坐上皇位,方才名正言顺...?...”
见段宣忱依旧一脸的不可思议,段归竟站起身走出船舱抱拳作揖,随后屈膝跪倒稽首沉声道,“臣,段归,叩见吾皇!”
“皇叔快起来,快起来!”段宣忱被他这一拜惊醒,慌忙上前伸手相搀,接着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船舱里一时间静地可怕,直到宁缃端着煮好的茶点款步而来,空杯注水的声响才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气氛。
“又要打仗了...?...”段宣忱也望向了舷窗之外,波涛汹涌似乎令他联想到了许多,顷刻间他便是满眼的黯然神伤,随即端起面前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相信我,这一次不会太久,更不会死很多人——我只是担心百里大人,希望视可以说服他吧...?...”段归虽然语焉不详,但神色却是无比的胸有成竹,只是谈及百里涉之际他略有些踌躇,因为他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说服他背主投敌。
“皇叔,你可有证据能证明眼下这个二哥是影侍冒充的?直接交给先生,他必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段宣忱更清楚百里涉的性子,他能背着君主放自己离开已经是殊为不易,而要他背叛龙椅上的皇帝,除非有十足的证据否则仅凭一句话只会招来斥骂而已。
“证据当然有,只怕他不会信...?...喏~你自己看吧。”段归说这话递给段宣忱两封书信,都是无名无款,一封上面盖着百花羞的记号,另一封上面却是朵云头的纹饰。
百花羞的信中只有一句话——真龙遇难,草蛇称皇。
而云纹的信笺中就说的颇为详细了,从其人的真实身份乃至于如何安排他卧底宫中到后来其人渐渐失去控制甚至有意弄假成真,桩桩件件条理分明,简直是比真相还要真。
“仅凭这两封信,先生能信才是见了鬼了...?...百花羞行事藏头露尾诡诈奸险,先生一向对其嗤之以鼻,而且当代花主更是至今都未见其人,京中传言之前宗室子弟频遭刺杀便是因为太子要对百花羞下手...?...皇叔,不会就是你吧?”
“我?你父皇若是这么信我,我何苦要千里迢迢跑去边军中躲太平,我还怀疑过是你呢...?...”
“也是...?...那接下来这一封就更匪夷所思了,虽然言之凿凿,但根本连发信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封信,是北周慕流云的亲笔。”
“什么?!我的天...?...你要是把这个拿给先生看,且不论信中所言的真假,就凭这信的来历他都会拔剑相拼你信么?这可是赤裸裸的通敌叛国啊~”
段宣忱两手一摊仰倒在船舱里,一脸的惊魂未定中竟渐渐泛起了笑意。
“呵呵呵呵...?...想不到啊想不到,皇叔你这天字第一号的国之柱石,居然会通敌——而且现在看起来,这百花羞的正主似乎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段怀璋曾经怀疑过是宗亲子弟,所以才狠下杀手将建康城里血洗了一遍,可惜他猜错了;而仅存的皇室血脉中,如果既不是段归也不是段宣忱,那就只可能是身为女子的段歆柔了。
这一点似乎也想到了,所以他才摇摇头苦笑道,“你这个六姐啊,深藏不露...?...”
“皇叔,你要我登基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其一,一应国事由你总揽摄政;第二,善待百里大人,他若是不愿降你,就赐他一座宅邸几亩肥田,让他安度晚年吧...?...”
“看不出来,你倒颇有几分仁君之气——怎么?连皇权都不在乎?”
“我倒是想在乎,可惜我自问不是那块料,所以我只做皇叔你的挡箭牌就好,谁不听你的,只管推到我这里来,我替你教训他——至于其他的,一切由你做主。”
“有你这样的君王,实乃臣之福啊~”
“哪里,哪里,有你这样的臣子,才是朕的福气~”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