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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荔一听那壮汉自报家门,乃是古灵门人,双眼中顿时射出极深的恨意来,只她理智尚存,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万万不可能是这壮汉的对手,这才将恨意敛了,眼巴巴地望向叶枯。
叶枯见了岳丘夹了个女孩儿,心中就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那女孩摔到地上时,他却看了个清清楚楚,不是江梨那小白狐又是谁?便是江荔不求,这人他也是要救的。
他看了一眼江荔,低声道:“这女孩儿与我,与江荔都有些交情,这阵法是我所启,这桩事便是我招来的,你们就待在屋里吧。”
这女鬼还不明就里,待到叶枯已经出了屋去,她心中才猛然一惊,与她、与叶枯都有交情的人,除了她那傻妹妹江梨以外,只怕这世上就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不知道还好,如今知晓了外面院中那一团破布似的白竟是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姐妹,江荔只觉得一颗心都搅到了一处。
她当时拖着重伤之躯回到曲屏山中已是万念俱灰,带江梨出山入世未尝就是全为她好,也未尝没有些怨毒的心思,只是她终究狠不下这颗心来,这才把江梨一直安置在庙中又设下幻阵守护。
这一刻,江荔是真的后悔了,那一点怨毒的念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恨自己心肠怎么这么歹毒,竟将主意打到了这天真纯善,不谙世事的傻妹妹身上,她一下推开门扑了出去,落在了江梨身边。
江梨那娇柔的身子蜷在一处,一动不动,宛如一块泥胎胚子,只任人揉捏才成形状,那小脸上满是泥污与血迹,嘴唇干裂,双眼紧闭,好不让人心怜。
“是姐姐不好,全是姐姐不好……”
江荔双手抚着江梨那憔悴的脸庞,只觉得心上有一处地方被人用钝刀子狠狠剜下了,血淋淋,又空落落的,这话已是哭腔,可鬼魂无泪,只见得一粒粒璀璨从她眼中滚落,好似闪烁的星沙,颗颗晶莹,粒粒璀璨,那天上月勾洒下白月光来,将这些瑰奇的事物一并卷了,不知收去了何方。
上不欺星辰,下不欺鬼神。
鬼魂之泪又名冥河星沙,于炼器、炼药两道都有助益,只是这冥河星沙绝难取得,这鬼魂一类不像是寻常人般吃了痛楚就会流泪,除非这鬼魂是真正感动,不然绝难落下一滴一点来。
这难便难在“感动”二字上,能修成鬼魂的,要么是那等活了漫长岁月还心有不甘的老怪物,要么就是精修魂魄一道的不世高人,最不济也是如江荔一般,偶得奇遇,又有莫大的怨念,莫大的不甘,哪里会为了什么事轻易落得泪来?
“狐妖女鬼,俱是一丘之貉,这世道就是因为你们这等妖物鬼魅为乱才不太平!”岳丘见了江荔,怒目圆睁,不由分说就是一掌按下,一股令人心惊的气势自他体内涌出,像是一座山岳镇落,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分明就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简简单单地一掌落下,没有半点花哨,却好似承载了大地之运道,凝地势,定住了一方天象。
一道黑白玄芒划过,眨眼间,叶枯便横在了岳丘与江家姐妹之间,他可不敢如此前对凌家甲士与江荔那般只以一道玄气便断了两方因果。
同是一掌,却是扬上,未沾阳春水的修长五指微微张开。
岳丘一见到叶枯便认出这小子就是在庙中逃得性命的那位,见他欲挡下这一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不是怕自己落败,而是他只想除妖斩鬼,不愿伤及无辜人命。
天上是大岳压下,势沉玄黄。
地下是孤零零的白皙手掌,势起阴阳。
“砰。”
沉闷的声响,笼罩了小院的阵法如水波般退散,一阵风自两人立身处荡开,卷开一地黄尘。
风也清,月也朗。
苏清清与凌家甲士追着江荔出了屋来,只见到那自称岳丘的壮汉一脸凝重,退开数步以示敬意,向叶枯抱拳道:“那日在庙中未曾见识道友手段,今天倒是领教了。”
苏清清在屋中就见了地上破布一般的江梨,那凄惨的模样就足够勾出她心中的怜惜来了,再加上又是江荔的妹妹,这怜惜便化作了行动,也不顾凌家甲士的阻拦就到了江荔旁边,一同照看那早已不省人事的人儿。
叶枯云淡风轻地接下一掌,收了手,不在意地道:“道友得了玄黄,便应知地势之坤厚德载物一说,怎么每次见了这白狐就喊打喊杀?擒了也就罢了,又何必对一只狐狸折磨至此?”
“折磨?”岳丘一顿,瞥见了地上满身血污的江梨,语调平淡道:“我出手便是如此,对一头妖狐自然更也不会有例外。”
让叶枯颇不明白的是,这岳丘不似嗜杀之人,相反还有一身正气,做得是锄奸扶弱济苍生的事情,却偏偏对这妖兽、鬼怪精魄一类如此憎恶,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只一通轰杀镇压。
岳丘见叶枯拦在那一对姐妹身前,眼中有一丝不解闪过,斥道:“上次在庙中,你也是为这狐妖百般开脱,我还只道是你不识这狐妖真面目被蒙蔽了去,这番遭遇,才知道你心智清醒,只是有心袒护这些妖精鬼魅。”
“你也是人族,又有如此天资,竟自甘堕落与这等只知道为祸作乱以逞一己私欲的妖精鬼魅为伍!这等妖物乱我人间,除妖卫道便是我辈修士义不容辞之责,你莫非真是为这妖狐相貌所惑而不辨是非,不明大义?”
“以你之能,虽不说斩尽天下妖魅,但至少也可保得一方太平,你能为了两只异族拦我,却为何不能为了我人族百姓除妖诛邪?”
话听入耳中,叶枯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真被逗乐了,“呵”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心道这都是些什么歪理,又转头望了眼倚在门框上的凌家甲士,后者只猛地摇头,表示并非所有人族修士都如这岳丘说的一般。
“你这傻大个好不讲理,天下万灵,各有所序,你就凭什么以为我们人族就高过了妖族、鬼魅一筹去?再说,这天下的妖精鬼魅又不全是十恶不赦之辈,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一竿子打死除了妖,凭什么就是卫了道,这卫的又是那般的道来?”
还不待叶枯说话,已帮扶着把江梨抬进了屋中的苏清清就又出现在门框中,反问岳丘。
“我……”
岳丘那一番对叶枯说的连珠炮般的话语甚是流畅,可到了苏清清这儿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绷着一张脸,不去看被月光镶嵌在门框里的苏清清,瓮声瓮气地对叶枯说道:“你快些让开,让我将屋中那两只妖狐都给毙了,我就马上离开,绝不再扰此地清静。”
叶枯见这岳丘一前一后的差异未免有些太大,却也没多想,道:“绝不可能。这姑娘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觉得甚是在理,天下妖精鬼魅不可一概而论,你只知道妖兽化形为祸,鬼魅扰我人世,却不问其中缘由究竟,就拿被你打成那般惨状的小白狐来说,你可亲眼见她为过半点乱,做过半件坏事?”
苏清清听了,莲步微移,与叶枯并肩而立,义正言辞道:“叶公子说的极是,你这傻大个不问个清楚明白,只知道见了如江荔姐姐这样的鬼魅就要诛杀,怎么,她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只怕你手上沾得罪孽比那些真正为祸人间的妖怪都要多上不知多少!”
这古灵一门的岳丘,初时听了叶枯的话还没怎么,这苏清清一开口他顿时就如打了霜的茄子,那一身的气势尽皆不见,站在原地又说不出半个字来,颇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知怎么,岳丘见叶枯与苏清清两人没有半点退避的意思,竟也不再多费唇舌,转身便走,还不忘砰地一声甩上了院门。
院中叶枯与苏清清两人正有些疑惑,就听见院外传来一声:“这番是岳丘冒昧,还望几位恕罪,但我降妖除魔之心决不会改,至于那两只妖狐,有幸得了你们相护,我便饶它们一回。”
末了,还补了一句:“只要它们姐妹二人不为恶事。”
这一番弄下来,倒是让叶枯有些哭笑不得,他原本只以为这叫做岳丘的大汉食古不化认得都是死理,没想到还有这么“可爱憨厚”的一面。
两人回转屋中,进门时,叶枯伸手在那凌家甲士肩头一拍,解了他一身的禁制。
江梨早已醒转过来,小脸上的血迹污痕都用清水洗净了,只那一身白衣还是脏兮兮的,方才叶枯与苏清清在院中与那大块头的“对峙”的情景她都看在眼里,见两人进得屋来,惊喜道:“公子,又是你!还有这位姐姐!”
这小白狐本就是个小美人胚子,又落落大方,天真无邪,自然是人见人爱,苏清清眼中已满是爱怜,道:“这妹妹生的好可爱,姐姐这里还有干净的衣服,就先将就着穿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