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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丘循着徐客的目光望去,只见是是一家凡俗商铺,门口左侧置一褐色大坛,坛中堆了几卷裱好的字画,几卷洁白如雪的大宣。
徐客家传一张羊皮古卷,卷上却是只他一人能见的锦绣山河,那日在云气上便是他据此定了方位,他平日里就是一副不谙世事,口才不好的腼腆书生模样,有这些文人的雅趣倒也不让人奇怪。
于那间商铺中来往的不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就是腹中贵气的书生,鲜有落魄之人。
在凡俗中做个士子颇为不易,能中得功名出人头地就那么几个,能读书读到手有千钟粟的也是寥寥无几,而想踏上修行则更为不易,先天禀赋撇开不论,后天法财侣地诸般事物更是不可或缺,如徐客这般寒门出身的修士十分难得,说是凤毛麟角般的珍品也不为过。
“去看看也无妨。”荀梅不在意地说道。
这番出山是为了寻仙缘,既然是“缘”,那便是急躁不得,急躁不来的事情,世人多苦苦求奇遇而不得,却从没想过这奇遇关键是在一个“遇”字,哪里是你能求来的,这样想来,这仙缘便也在一个“缘”字,也就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了。
店中多设文房四宝,却是一处售卖笔墨纸砚的地方,书香墨意如春风拂面而来,一连五间门户,一块匾额书着笔墨二字,气势雄浑,却是这条街上最气派,最光鲜的地方了。
四人经过一番乔装打扮,衣着得体,就连叶枯都一改落魄模样成了清秀俊朗的少爷公子,荀梅自不用说,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直让徐客看的更痴了。
见贵客临门,那正打着珠玉算盘的掌柜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着迎了上来,“几位快快请进,不知四位置办些什么,小人是这里的掌柜或许能帮上些什么。”
叶枯见他大袍宽氅,显然也是贵气之人,只是这一见面就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心下也只能是感叹世态如此,想想他之前做落魄模样时可没有人会一见面就敬上他几分,就算是敬,也往往是在他大大方方拿出银子之后才有的事。
徐客虽是寒门出身,但到底已是入了古灵,修了玄法,再加上有金银傍身,底气十足,对这掌柜的礼节倒也受的坦然,随意点了几样东西俱都买下后才说道:“哎呀,倒是忘了买笔了,这写字的关键家伙可得细挑。”
说着便径直到了摆放毫笔的地方,把架上毫笔一一察看过去,像是极为用心,精挑细选的模样。
叶枯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徐客意欲何为,只是眼下却也不便多问,再加上这家店铺也只是寻常凡人所开设,自是没什么好怕的。
那店家掌柜见徐客出手豪爽,方才随手点的几样东西便已是值纹银千两,见这大贵人有意再买,自是几位热心,走在一旁细细分说,徐客每看一支都是摇头,就连看到几支可称得上是镇店之宝的好东西时也不例外。
若是放在平时,店家只会以为徐客是囊中羞涩打肿脸充胖子,因为买不起所以就只是看看,早就不耐烦了。
可这贵人出手豪爽,就让这店家以为是店里东西不好,让这贵人瞧不上眼,心中就只余下惋惜与惭愧了。
忽然,徐客顿住了脚步,指着一支挂在笔架上毫无半点特色的硬毫道:“就是这一支了,还劳烦掌柜取下予我。”
掌柜见徐客相中了这一支笔,先是一愣,随后便赶忙称是照办,一时心想这位客人看墨、看纸、看砚的功夫着实一流,可这看笔的功夫就不太行了,这一支硬毫平平无奇可与他之前挑好地几件东西不相称。
他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但仍是笑着将笔递到了徐客手中,忽地转念一想:“这位公子看那三宝的眼光都是不差,没理由会在这最为考究的笔上出差错,想来还是我店中之物让他瞧不上眼,他又不愿为看不上眼的东西多花银两,这才随便挑了一支。这一支笔也卖不了几个钱,我不若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与他,可不比赚这点银子划得来么”
念及此处,这掌柜便笑着说道:“徐公子出为人豪爽,我包百里虽然只是一个小掌柜却也不是贪蝇头小利的人,这支笔全当是我赠与公子你的就好,不用您再破费银两了。”
徐客微微一征,别看他方才花出去了白银千两,但真正在意不过是这一支硬毫而已,买墨买纸买砚不过都是为了掩饰罢了。
“受了这人情也无妨。”岳丘本也是爽快的人,想来一个凡人的人情而已,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掌柜也不因被说穿了心思而觉得尴尬,商人本就求个八面玲珑,他与徐客两人都觉得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他又有什么好尴尬的。
四人出了这间店铺便直接去往别家客栈落脚,包掌柜还特地差了伙计把徐客所购得东西一路帮着提了过来,可谓是尽足了礼数。
这一夜,叶枯心里始终记挂着白日里那突如其来的迷惘与恼怒,在平日自是觉不出什么危害,神识金剑一斩也就灭了个干干净净,可若是在与人激斗时忽然生出这等心绪,只怕当即就要落个身死道消。只无奈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这情绪起于何处。
心有杂念,自然也无法入定行真气游遍大小周天,叶枯也黑暗中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怔怔出神,夜色入水漫入他的心田,满溢而出浇遍了他全身上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便是就在刚才,竟有一种莫名的孤寂慑住了他的心神,是那无端心绪又趁虚而入,好在已被他以神识金剑斩灭了。
斜手一指,黑白闪没,叶枯以太玄阴阳气剔亮灯盏,深深呼吸,似是要把这点光亮都吸进腹中,借以照出那不可见的阴暗角落。
心绪已灭,一如白日里那两回,每斩灭一道杂念后心境总会沉入到一种出奇的平静之中,有黑白起于小腹,出于指尖,又倒转而回漫过,直至他一半身子沉入至纯至净的漆黑,另一半身子却被一层雾般的洁白笼罩,一阴一阳,映地叶枯好似神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枯在黑暗中悠悠睁开眼睛,白日里日程仓促自是不能在每次斩灭杂念后就入定修行,入夜才惊觉这杂念也不是全然无益,可这一益一害之间又该如何取舍,实是困煞人也。
“呼”
叶枯站起身吹灭了飘摇灯火,走到门口推门而出,若有若无的真气鼓荡从旁边房间中传出,想必徐客他们皆是在磨砺真气,修行一道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容不得你有半分懈怠。
几人落脚的客栈算不上豪华,与曲屏中的依山阁相比自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叶枯到大厅里扛了一根长木凳搬到露天庭院中,他未使玄气,就这么以蛮力搬起,任凭木凳的粗糙磨着自己的肩头。
夜已深,有疏星高悬穹顶,孤月难圆,蝉鸣未觉,金风先动,习习徐徐,极尽温柔事,只可惜这庭院中草木稀疏,花意阑珊,倒是可怜了这满庭月色。
叶枯把木凳放下,靠柱而坐,凉风满怀。
忽闻背后有脚步声起,来人并未刻意掩饰,只做寻常行走,叶枯转身望去,只见那小山般的雄健身躯正勾着身子从那处小门中行出。
这扇门户矮了岳丘半个头,他是不得不弯腰躬身才能通过。
“没想到岳兄也是懒惰之人,大好光景不拿来修炼,四处闲逛。”叶枯回转身子,话语中有些索然的意味,要是荀梅来了,或许他还能多看上几眼,但对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可提不起半分兴致。
叶枯正抬头望月,忽有一大片阴影当头罩下,却是岳丘挡在了身前,将月色驱逐一空,他便也顺势将目光收回,静待这位师兄开口。
岳丘打量了叶枯一阵,似是想要看清这位新入门不久的师弟,说道:“叶兄想从古灵得到什么”他向来不喜拐弯抹角,径直质问。
叶枯笑道:“苍霞乙木卷。古灵虽然势力不大,但这一门玄法确实是有诸多可取之处。”
岳丘不置可否,心知这话说的不假,苍霞乙木卷的神异他亦是深有体会,眼中忽然带了几分凌厉,又道:“上一任掌教被杀一事,你知不知情”
叶枯煞有介事点了点头,“知道,这算不得什么秘密。”
岳丘见叶枯如此坦然,不由得微微一怔,急道:“你知道些什么是何人所为与你有关”他本是一个遗孤,是古灵的一位长老在山间捡到了他,把他带回了古灵,悉心教导,师傅师父,早已分不清了。
只可惜那位长老修行入了歧途,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去。
岳丘自幼便在古灵中长大,记事后曾问过那位长老有关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那位长老却只当是小儿好奇,又哪里忍心说你亲生父母已是不要你将你丢了,这未免也太过残忍,所以便随口胡诌说“你父母已被妖兽所害”,却不想岳丘从此便记下了这份仇怨,这才会对妖兽鬼魅一类的生灵痛恨至此。
叶枯想了想,并不打算将曲屏山中遇见那位疯癫羽尊的事情说出来,只道:“跟我会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掌教遇害,其余就一概不知了。”
岳丘晃了一晃神,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一筹,向叶枯拱了一拱手,道:“是师兄唐突了,还望师弟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枯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拜入古灵也确是只为了苍霞乙木之法,说来倒有些窃他人传承的意味,于理有亏,自然不会把岳丘的几句质问放在心上。
况且岳丘也并没有当真令他如何难堪,不过是口直心快问的急了些直白了些而已,叶枯本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虚与委蛇的那套行事做派。
“刷”
就在这时,一道紫影自墙头而起,刷刷刷几个起落,犹如过隙惊鸿,紫芒跃动,快的让人只以为是错觉。
叶枯看着那紫影起落,一下子不禁想到了白日里的那位紫衣少女,紫冥朦胧,薄纱遮面,岂不正如这夜色一般神秘么。
按理说以岳丘的修为察觉到那一抹紫影该是不难,可岳丘此时却有些神思无属,心思不在此处自是觉察不出那股异动,只向叶枯到了别就匆匆回去房中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待岳丘走后,叶枯身入游物,消失在了院中,循着那紫影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