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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卯时刚过,宣化门外已是人头攒动、川流鼎沸。
钟楼大壁悬挂有一面朱红漆板,上头密密麻麻用小楷写满了通过初筛参与正式选拔者的名字。十二行、二十列,总共二百四十人,考虑到这二百四十人的武功修为几乎全在浅溪阶及其之上,如此数量的高手同时济济一堂的盛况说是京城近百年来前所未有的群英荟萃亦不为过。
宣化门外用于初筛的高台已经拆除,城门两侧分立数百甲胄鲜明、持枪荷戟甲士,威严森森。他们全都出自宫城禁军,初春的早晨寒风凛冽,象征着皇家天威的甲士们屹立不动,个个仿佛没有生命的铁人。
众甲士看护的门前大道上,则有黑压压一片缁衣堂徒众负责验收进城者的凭证,验一个进一个,绝无半点纰漏。路行云发现,拥挤在宣化门附近的人虽多,可真正上前递交凭证进城门的却断断续续、寥寥无几,由此可见大部分人都是自发到来围观看热闹或是拥送亲朋的。
万中取一,足见此次选拔会之严苛。
路行云与定淳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走到城门口,阳光自背后照射到头顶高悬着的城门牌匾,牌匾上“宣化门”三个大字金光闪闪,耀得路行云竟有些恍惚。
排在前列的一老一少瞧着熟悉,两人背后缠着白布的大剑更是显眼得很。因身边就是虎视眈眈的缁衣堂徒众,少年不意间瞥见路行云后倒没再主动寻衅,而是双眼眯成条缝,流露出十足的轻蔑。毫无疑问,他就是那在城外为了崔期颐争风吃醋的一峰宗少年了。
“泰山郡一峰宗正选李幼安。核验完毕,进门去吧。”
路行云听到检验凭证的缁衣堂徒众如此说道。
定淳微微摇头:“原来是一峰宗李少主,怪不得年纪轻轻就练到了飞瀑阶。”
“李幼安,李少主......”路行云恍然醒悟。
一峰宗首席李病已花甲之年铁树开花,即是这李幼安。老来得子自然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呵护,李幼安继承李病已卓绝的武学天赋的同时也不免被惯成一个有名的桀骜少年。
路行云行走江湖多年,可没少听说“一峰宗李少主”四处闯祸的故事,自己“冒犯”了他的意中人,当然难逃他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泰山郡一峰宗师范姚仲襄。核验完毕。”
几名缁衣堂徒众对李幼安身边的老人点了点头,表示出几分尊敬。
这姚仲襄很有名,公认乃一峰宗武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是李病已的师弟,也是李幼安祸事不断却始终安然无恙的护身符。
李幼安与姚仲襄进门后,路行云对定淳道:“李幼安身为一峰宗少主,想必少不了得到他爹及流派高手指点,即便吃些精进功力的灵丹妙药也大有可能。我之前在城东一间荒院偶遇另一少年,年纪比这李幼安还小几岁,同样有着飞瀑阶的水准,那才叫一个厉害。”
定淳吃惊道:“还有这等人物,看来这京城如今当真可谓卧虎藏龙了!”
过了宣化门,就是附属宫城的小东城。一门之隔,小东城广场上只稀稀落落站了不足百人。即便后续仍有人不断通过核验进来,但总数不过二百四十,就算全挤在一起,比起这偌大广场依然微不足道。
参与金徽大会的选手们东一簇西一簇,三三两两、林林立立,大部分都有伙伴,少数形单影只——毕竟选拔流程很早就泄露了出去,哪怕当初一个人来京城,这几日游荡在上林坊周边不管是不是刻意,总也会交到几个“朋友”。
定淳的师兄定荟与另两个灰袍僧从旁边走过来,路行云让出空间供他们师兄弟四个叙旧,自己走到一边,看见不远处那个在荒院邂逅的蓝衫少年燕吟正一个人抱着胳膊,站在那里晒着太阳闭目养神。本想上去打个招呼,可对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姿态让他半路打消了主意。
正在这时,忽有小声议论声四处起伏,路行云顾视左右,见许多人都窃窃私语着将目光投向宣化门口。三个倩影走出城洞阴影飘然而来,正是静女宗的三名女弟子。几日没见,或许是沐浴在寒冷天地的晨光下,她们衣袂飘飘、步履轻盈,仪态更显出清冷端和,直让人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句话有了感同身受的认识。
路行云随即观察了广场上的选手们,发现男子占据绝大多数,纵有几名女子,也都是经年累月苦练苦修出来饱经风霜的年长妇人,论风姿容貌,哪里能与静女宗的这三位相提并论。
出尘脱俗的静女宗弟子的现身似乎为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氛起了一丝调和的作用。但选手们在欣赏他们赏心悦目美貌的同时,似乎忘了这三名女子同样拥有不可小觑的实力。
全场的焦点都在静女宗三弟子身上,李幼安手舞足蹈,也不顾静女宗三女对他熟视无睹,围在她们身边打转。
路行云眼尖,看到她们身后正光府的孟老方三人接踵而至。眼神斜瞭,远远站着的燕吟仿佛心有所感,此时睁开了眼,不过只瞅了孟老方三人一下,便背过身去了。
广场上风吹依旧,撩动墙边垂柳枝桠摇摆,分立各处的人则慢慢增多着。
路行云心念几日前把盏言欢的赵侯弘与孙尼摩,四顾寻找着他们。可是人未找到,先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哟,路少侠,没成想在这儿也能遇见你。”
路行云看去,虽然背着光,但说话之人那张颇为阴戾的长脸印象深刻。
“司马......”
路行云本能地将手探向佩剑。
“......轻。哈哈,少侠贵人多忘事。”
右臂的伤疤犹在,路行云怎能忘掉雪地比试失利的耻辱,冷面不语。
司马轻并不介意热脸贴上冷屁股,笑容不减:“青光寺的那位小师父也在场吗?”不等路行云回答,抬眼看到咫尺外正与师兄弟们谈话的定淳,自问自答,“哦,原来在啊。哈哈,青光寺这次倒和正光府相仿,大动干戈呢。”
他背后两人,分别是季河东与甄少遥,亦不理他,唯有那个叫做韩少方的弟子身影不在,估计修为太差,没能通过初筛。
说话间,红袍细剑的陆辛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捂嘴笑道:“司马兄,你就别再编排季大侠他们了,选拔在即,乱了心神可不好。”阴阴柔柔扭到甄少遥跟前,刺鼻的香气熏得甄少遥眉头紧皱,“小红可还期待着与甄郎君好好并肩作战呢。”
司马轻一笑:“你要和甄郎君并肩作战,那季大侠怎么办?”
他们四人一伙,即便全进了最后的上试,注定有人要孤军奋战,但听司马轻这意思,竟是认定了师徒二人只有一个能成为他们的伙伴。
季河东不悦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会怎么样,还得一步步走着瞧!”听口气,完全没有和司马轻成组的期待。
司马轻嘿嘿笑着,手一指,对路行云道:“你看到那个怪人没有?”
路行云顺着看去,远处靠近城门口,一人隐藏在柳树万千突噜噜丝绦的阴影中。独身一个的人不是不是没有,可似那人这般避众不群的倒也无二。除此之外,那人还披着黑麻斗篷、脸上戴着张鬼脸雕花面具,生怕给人认出来一般,极是古怪。
“那......那是何人?”
“没人知道。”司马轻歪嘴道,“参加选拔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你怎能人人识得。”眼神游移不定,直到盯住了另一个目标,“还有那苏蛮人......”
那苏蛮人路行云此前在店里见过,此时他正双手平托,仰面朝天诚恳念祷着什么经文也似,脸色一如既往的饱含忧愁。
“大晋宫城里堂而皇之出现了苏蛮人。嘿嘿,这金徽大会的选拔,实在有好戏可看喽!”
司马轻阴阳怪气迈步走向别处,路行云尚沉浸在对那面具客的猜想中,定淳领着三个人过来道:“路少侠,你看这是谁来了?”
路行云当即欣喜:“赵前辈、孙前辈,是你们!”一转眼,与他们并肩而立的尚有一个熟面孔,“唐......唐少侠,你也在!”
赵侯弘、孙尼摩与唐贞元,花开宗三人一齐现身。
“三位是一组的吧?”
路行云觉得如果花开宗两名师范、一名正选三人联手,必将是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
“原本没想到阿元会来......”赵侯弘的笑在阳光下看的人心里暖暖的。
唐贞元尴尬道:“在下临时报的名,赶上最后一个名额......”
路行云笑问:“难道唐少侠起先来京城不是参加选拔的?”
唐贞元刚要回答,赵侯弘轻咳一声插话道:“宗门中出了些小事,不足为外人道......”话锋一转,笑容复现,“路少侠,你与定淳师父是一组咯?”
路行云起初有这个想法,然而自打见定淳师兄弟相会,甚感无望。人家青光寺威名赫赫高山仰止,派出的四名弟子不用说也个个英杰。他们师兄弟间只要任意搭档,取得几场胜利实在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何需与自己一个寂寂无闻的野剑客合作呢?
他正局促难答,谁知定淳应声道:“正是。”嗓音清亮,透出一股子坚定。
“定淳师父......”路行云心中一热,张口无言。
广场中心摆着一尊日晷,路行云与定淳进宣化门时为卯时三刻,等二百四十名参与选拔的选手不多不少悉数到齐,日影已经斜到了辰时附近。
宣化门钟楼铜钟连续三响,大门随之咯咯闭合。小东城广场西首的一座殿宇内,缁衣堂徒众纷纷而出,团簇着一名高冠武弁打扮的魁梧汉子走到广场中心。
“缁衣堂堂主尉迟浮屠。”
路行云听赵侯弘喃喃说道,而后随着人群被缁衣堂徒众引导着亦往中心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