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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队的事落实,路行云心情舒畅,连带步履都轻快不少。
向南走到教业坊附近,和来时的一路凋敝不同,这里烟火繁盛,夹道多有小商贩摆摊,行人商旅往来熙攘,颇有几分热闹。
路行云信马由缰,走走看看,不意路过一个摊位,却听有人道:“少侠留步。”看过去,一名身着浅黄道袍、头戴纯阳巾的中年道士正对着自己笑眯眯,中年道士的身边还站着一名半大红衣道童。
“道长是在叫我?”
“不错。”中年道士白脸上三绺长须随风微荡,看着甚是仙风道骨,“耽误少侠片刻。”
路行云不明就里,靠近问道:“道长有什么事?算卦就罢了,我没钱,也不想算。”
红衣道童捂嘴偷笑,中年道士看了他一眼,一荡手中拂尘,道:“少侠何必如此,贫道仅是看少侠有眼缘,想点拨两句罢了。”
“哦?不知道长要点拨些什么?”
“首先恭喜少侠,通过了金徽大会的中试。”中年道士淡淡道。
路行云疑惑道:“道长怎么知道我通过了金徽大会中试?”
“天机不可泄露。”中年道士神神秘秘道,“贫道还知道,少侠怀里藏着个宝贝。”
路行云脸一紧,压低了嗓音:“道长想要说什么?”
“少侠放心,贫道没有恶意,只有好意。”中年道士同样小声道,“你怀里的宝贝不是凡品,长久带在身上必然会为你引来无数麻烦,弊大于利。你把它交给贫道,可保平安。”
“无数麻烦?”
“宝贝虽好,但少侠不过静池阶中段的武学修为,必然无法保它长久,甚至将引来杀身之祸。贫道并非危言耸听,少侠三思。”
路行云听到这里,忽而想起那夜修练玄气时指元宝泛热泛光的反应,思忖:“我能一夜之间掌握岱宗短歌诀的一层,不仅仅靠着自己本事,指元宝定然也起了不小的作用。照此看来,对对给我的这指元宝,的确堪称珍宝。这道士说的几句话,句句中的,不像招摇撞骗之辈,他说我压不住宝贝会惹火烧身,恐怕不是空穴来风。”然而转念又想,“指元宝是对对给我的信物,见宝如见人,我不过代为保管,日后还要将它还回去,怎能自作主张将它交给别人。”
“少侠切莫执迷不悟,此间天子脚下太平,尚保无虞。但若出了城到了那些无法无纪的荒郊野岭,这宝贝就是大大的祸根。”中年道士面容恳切,“少侠若舍不得,贫道这里可以与你交换?”
“道长要拿什么交换?”
“机缘。”中年道士沉声道,“贫道给少侠指一条明路。”
世人习武,除了循规蹈矩,循序渐进积累自身元气提升武学水平外,也有其他的方式加快修练进程,其中之一便是机缘。
芸芸众生中不乏智者,比如青光寺的仙僧活佛鸟窠乐林大禅师传说就已经活了数百年,有大智慧。青光寺每五年举办姑因禅剑会,过关者将被领去云莲峰巅归我精舍,接受鸟窠乐林大禅师点化,看功德、给谶语、得机缘。得到指点的人依照谶语而行,往往有奇遇,能够大大增进修为,这是目前最正道也是最受推崇的修练捷径。
鸟窠乐林大禅师虽具有神通,可点化一次亦需大费元神,故而每届姑因禅剑会能得到谶语的不过三四者,无数人做梦都想通过谶语一步登天,成千上万挤破脑袋争夺资格,故而对大部分人而言,登上云莲峰巅的路也早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天路。
“机缘”两个字从鸟窠乐林大禅师嘴里说出来,无人不心悦臣服,可从眼前这名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嘴里说出来,路行云忍不住大笑。
中年道士白净的脸颊红了一半,强自镇定:“少侠不信?”
路行云恭恭敬敬对中年道士行了一礼,继而一句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了。
红衣道童望着路行云远去,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大腿直道:“公羊先生,我可服你!”
中年道士甚是懊丧,喃喃道:“本以为唬住了那小子,结果......功亏一篑......”
红衣道童笑个不停:“那可不,你见过青光寺的老和尚下山来摆摊吗?饶你说得天花乱坠,最后‘机缘’两字,就天大的胆子也给你吓跑了。”
中年道士着恼道:“你笑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这该死的吞金兽,贪心不足!”
红衣道童忽然不笑了,仰头询问:“公羊先生,我挺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小子通过了金徽大会中试这码事的?真是掐指算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有那本事,早开宗立派了。”中年道士撇嘴道,“这几日京城金徽大会的动静闹得多大,五湖四海但凡有些三脚猫功夫的武夫谁不是趋之若鹜。那小子带着把剑,看装扮穷酸一个,十有八九是外地来赶趟儿的破落户。日前金徽大会的下试、中试都比完了,不少人都陆续散去,偶然碰到几个拿剑带刀的,也是一脸忧丧,不消说,都是落败淘汰了的。只有刚才那臭小子,一路趾高气昂笑容满面,我由是猜他在金徽大会上占了便宜,不想一猜即中。”
红衣道童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没想到公羊先生还有这门绝活。”
“这是看相最基本察言观色的套路,不算什么,我后来看出他的武学修为,那才是望气的硬功夫。软硬功夫加在一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中年道士说着说着,又开始得意不已,“更别提你远远就感知到了那小子怀中的宝贝,只靠开头那几句话,那小子估计已经有了七八分相信。”
红衣道童玩着自己头上的小辫:“要不是你心急火燎,他怀中宝贝保不准交出来喽。”
中年道士脸色一黯,又是自嘲又是自我宽慰:“有缘无份,有缘无份......”
红衣道童撅起小嘴道:“那小子怀中的宝贝灵力百年难得一见,错过了损失可大。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你要怎么赔偿我?”
中年道士摇头叹息不止。
东天刚刚肚白,熟悉的宣化门内东广场,二百余名选手们如期而至。但过不多时,随着缁衣堂徒众们的奔走呼号,选手们分成了两部分。左侧一部分人多,闲谈聒噪,皆是在此前下、中两次比试的落败者;右侧一部分人少,安静许多,仅数十人,等待抽签。
按规则,上试三对三,共六十人二十组参与。
现场选手大多已经各自成组,路行云四下看看,找到好几张熟面孔:左手边不远,司马轻、陆辛红、季河东三人并肩站立。司马轻与陆辛红谈笑风生,相比之下,季河东抿嘴铁面一语不发,很是郁闷的模样;右手边,李幼安、姚仲襄一老一少背对着自己,与他们一组的却是早先在客栈照过面的青光寺白龙院弟子定荟。李幼安斜眼看到了路行云,吐了口唾沫,又把头扭了回去;身后两排外,顺利会师上试的正光府的孟老方、裴鲸与殷弘会三人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路兄弟,早啊。”
赵侯弘一手轻轻搭上张望着的路行云肩头,孙尼摩则在他身旁微笑点头致意。
“两位前辈早。”路行云微微躬身,抱拳回礼。
孙尼摩看了看对面闲站着等待着抽签结果的那些被淘汰的选手,啧啧叹道:“两轮比试,直接筛去了近二百人,这些人里头,又有多少只因为运气不佳而淘汰的呢?规则如此,当真残酷。”
赵侯弘道:“江湖险恶,任务诡谲多变,朝廷选拔金徽剑客,考验的可不止武功,别看几轮规则短短几句话,谋略、眼光、口舌、心境等素质的考核都蕴含在内。现在的残酷,只为了为国选出真正合适的人选,也为了给不合适的人留条生路,以免日后在龙潭虎穴中徒然折了性命。尤其是北方,咳咳......”说着指了指等待启盖的抽签大木匣,“况且,真正残酷的还没来到,上试一输,一组三人全部落选。同伴选不好,饶你自己本事高强,也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北方......去到北方,究竟所为何事?”路行云听着有些疑惑。
“谁知道呢,总之不会是让咱们去吃喝玩乐的。”赵侯弘故作轻松笑了笑,“说到底,那里可是敌国所在。有敌国就会有战场,战场上,除了死或生,还有什么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孙尼摩忽而叹息一句。
赵侯弘苦笑摇头:“同根生吗?我看是说不上的。”言及此处,话锋一转,“路兄弟,你们组还有一人在哪里?”眼中所见,只有路行云与定淳两人罢了。
路行云皱皱眉略显无奈:“我也正在纳闷......”眼看着就快轮到抽签,苦苦寻觅,却还是没找着燕吟的那一袭蓝衫。
“在。”
突然有个细弱的声音窜进几人的耳中,目光聚拢过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削少年不知何时抱手立在路行云肩旁。
“燕兄!”路行云终究找到了同伴,喜不自禁,定睛再看,原来他今日换上了一身鹅黄短衫,怪不得一直没注意到他。
“没记错的话,这位少侠是无双快宗的见习?”赵侯弘看过他的比试,颇有印象。
“无双快宗见习燕吟。”
只有自报家门时,燕吟的才会毫不犹豫吐出一串话来。
“姓燕......”赵侯弘与孙尼摩对视一眼,“听说贵派首席燕前辈有一独子......”
“不是我。”燕吟摇着头打断他话。
“哦哦,冒昧了。”赵侯弘笑着点头。
路行云这时发现除了赵、孙,花开宗的另一人唐贞元始终没见身影,于是问道:“唐兄来了吗?”唐贞元与季河东中试是一组的,季河东就在咫尺,他必然也晋级了。
“贞元来不了。”孙尼摩回道,“道场有要紧事,首席他老人家急传他回去了。”
“原来如此。”路行云嗟然不已,“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定淳则道:“若是缺了唐少侠,两位前辈找何人替代?”
“没人。”赵侯弘轻咳两声,“我问过缁衣堂的人,他们说看在花开宗的面子上,我两人即可参比,不过若败了,他们可不理会。”
“就算只两位前辈,我看也能胜。”即使是客套话,路行云其实对赵侯弘他们真的很有信心。八宗的名号从无虚浮,见识过同为正光府师范的孟老方的手段,花开宗齐名正光府,两名师范联手,足够抵上三人。
二十组的抽签很快结束,天光大亮时分,上试便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