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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天王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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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尺作二十三厘米算,一两银子作一千钱算)“蓝三没了。”

    小巷之中,面色难看的呼延叱一面压低脚步声快步奔逃着,一面咬牙低声道。

    他们当然听不见蓝三和师十四的交谈,所以那些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阴谋诡计,呼延叱一无所知——当然,蓝三是死是活他也不知道,这句“蓝三没了”更多的也是兔死狐悲,而不是真正的悲恸和缅怀。

    甚至呼延叱的心中还有几分高兴,因为自己只付了蓝三一半的佣金,剩下的一半事成之后再做付清,而现在蓝三没了,他自然可以少破一笔费。

    “咳,咳咳——他死不了,师十四有个臭毛病,杀一人万两银,不给钱就算陛下派了圣旨来也没用。”

    被丑金刚夹在手臂里的书生面色有些痛苦,因为丑金刚夹着他的姿势实在是有些粗暴,让他说话间不住地咳嗽着:“掌柜的,在下一开始就说过了,只有佛爷那边能做生意,其余的不管是师十四还是蔺一笑,都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物——左转,再往前咱们可能会和天老帮的帮众撞上。”

    四通八达道路复杂的小巷无疑是最佳的逃生路径,这些小巷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所造的,地面上的青苔几乎已经将原本的青石地面彻底覆盖了过去,显然这些人迹罕至的小巷已然许久无人经过。两侧的石墙内悄无声息,墙上的爬山虎早已遮蔽了石墙的庐山真面目,入眼处尽是一片葱翠,宛若行走于青山绿水之中,着实让人心中惬意。

    当然,如果是被追杀于青山绿水之中,那感觉自然就不太好了。

    “嘿,书生,虽然师十四不是个东西,可是你家那位佛爷也不见得就是什么良善之辈了。”

    呼延叱和丑金刚向左侧的小道上去,前者面色阴沉,回头扫了一眼被丑金刚夹着的书生:“的确,老子小看了这戌亥八街,天杀的师十四居然能够掏出神机弩这种玩意儿,着实让老子吃了一惊。若非此番有你在场,或许某家已然走不出那客栈厢房——但某家也不是头一天走江湖了,莫要以为你救了老子的命,老子就会对你百般信任!”

    ——色厉内荏。

    别说书生,就连一旁的丑金刚都能看出来呼延叱此刻的虚张声势。

    这位纵横北疆的马匪首领此刻的脸色多少有些苍白,并且目光深处隐隐有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存在其中。戌亥八街送给他的见面礼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他此生遇到过无数次险境,也曾无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但不论哪一次,他至少都还有挣扎的余地,都还有用手中的大刀杀出一条生路的机会——而刚才的那一幕,如果不是书生抛出的那枚弹丸令得弩手们不敢轻举妄动,或许他只能选择用手中的木箱与师十四来个同归于尽。

    他现在别无选择,他只能相信书生,所以他一直在按照书生的指示穿行于这些小巷之中。

    书生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掌柜的,您未免也太不相信在下了些。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佛爷要真和师爷一般想要强买强卖,那您也不过是再遇到刚才的那一幕而已。既然横竖都要寻个人同归于尽,在下又何必救您、还特意把您带到佛爷眼前呢?”

    呼延叱微微一怔,然而丑金刚却忽然冷笑道:“然而如果不是你刚才掷出的那弹丸,姓师的现在或许已经得手了。这一次有你出手,可是下一次到了你家那位佛爷那儿,还有人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他话一出口,呼延叱的脸色也顿时一寒,显然是想通了其中关键。他缓缓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被丑金刚挟在手臂里的书生,面无表情地缓缓道:“丑大师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某家差点真就着了你们的道,将这箱子拱手相让了。”

    有杀气,隐隐环绕在小巷之中。

    这杀气虽不如师十四的阴寒锋利,但依然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您就算是杀了我,眼下也于事无补。”

    书生倒是并不慌张,虽然他的面庞有些发白,但谈吐却依然流利:“恕我直言,掌柜的,只要咱们还在戌亥八街之内,就一定会被他们找到——师十四暂且不言,那天王老子蔺一笑发起疯来简直是六亲不认,别说和他做交易,他有没有心思与您做交易都不好说。”

    他微微顿了顿,才叹息着继续道:“但您若是现在杀了我,那就相当于掐死了最后一条路,也就是与佛爷交易这条路。天王老子和师爷的门路已然走不通了,您若是还想分得自己的那一杯羹,恐怕除了寻求佛爷的帮助以外,别无他法——在下这几日也算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看在在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掌柜的,就信在下一次如何?”

    呼延叱陷入了沉默。

    他本想再抛两句狠话,但书生的一番话却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他不信任书生,他依然不信任书生。那位佛爷虽然未曾露面,但仅仅是无声无息地将书生这个暗桩在自己身边柱了几日的这一手来看,这位佛爷就足以让他提起一万分的警惕。他多少能够看出来这几人的特点,师十四是只笑面虎,那天王老子蔺一笑则多半是头横冲直撞的蛮兽,而佛爷——呼延叱也不知道佛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佛爷或许比这两人更加难缠,也更加不好打交道。

    但至少,佛爷向自己掷出了橄榄枝。

    他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他一定不会选择那位佛爷。

    遗憾的是,他别无选择。

    在一片沉默之中,丑金刚忽然轻声道:“刚才那姓师的也说了,掌柜的手中应该是一箱威力惊人的火器。”

    谈到这一点,呼延叱的脸色便显得有些不太好看。他闷哼一声,轻轻拍着手中的箱子低声道:“不错,老子带着弟兄们在北疆打猎时,恰好逢了北辽蛮子们劫了一支车队,和车队里的镖师们打得不可开交。说实话,老子当时也不知道什么夏侯冬侯的家伙就在车队里,只知道那支车队里确实有个扎手的点子,一个人干掉了好几十个北辽蛮子。老子当时灵机一动,假装拔刀相助带着弟兄们混进了车队里,然后趁着战局将定之时突然反水,趁着那家伙猝不及防一刀重伤了他,总算是吞下了这支车队——但就算如此,那厮也拼掉了老子好几十位弟兄,算上死在北辽蛮子手下的,偌大的麻衣匪竟然就只剩下了十几人还能自如行动。”

    ——书生微微低着头,呼延叱没有看见他的脸色和目光。

    “老子当时想着,既然麻衣匪都已经被打成了这幅模样,这马匪的生意显然是干不成了。”呼延叱咂了咂嘴,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微笑,继续道,“老子一个人也带不走多少货物,就索性挑了件最沉的,然后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去之前混入了京城之中——那些铁龙雀的白痴根本就不知道,老子早就在他们的大本营里蹲了数日之久了。”

    他此前还说“只剩下了十几人还能自如行动”,后脚就变成了一个人,这之间显然是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他没有说,丑金刚也没有问,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心知肚明。

    “但那位佛爷,却似乎一早就知道您要来这里了。”

    丑金刚皱紧了眉头,他低头看了看正努力地抬起头来的书生,又抬头看了看面色犹豫的呼延叱,终于一咬牙狠声道:“富贵险中求,既然现在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那佛爷真和书生所说的一般神通广大,就算我们脱得了姓师的和天老帮的追捕,也难逃那位无所不知的佛爷的魔爪——不如拼上一拼,去那佛爷府上一探究竟,你觉得如何?”

    呼延叱面色变化万千,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倒也有理,只是......”

    人声忽然从远处传了过来,传入了三人的耳中。书生的面色登时一变,急忙道:“天老帮的人来了,掌柜的,咱们如若再不走,待会儿就没机会走了!”

    呼延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再一次迈开了脚步。他一面大步且小心的前行着,一面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道:“咱们在这小巷里穿行了如此之久,这天老帮的人居然这么快就能逼近我们,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手?”

    “少则八百,多则上千。”书生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天老帮是戌亥八街首屈一指的势力,人多势众且人脉奇广,虽然帮内高手不多,但为首的天王老子绝对是实打实的硬点子。咱们从师爷的地盘逃出来,又一直在躲着天老帮,想必他们已然知晓我们要去找佛爷了——这些小巷在下虽然熟悉,但天老帮的帮众之中有不少同样是土生土长的八街人,怎么走能到佛爷的地盘,他们绝不比在下陌生!”

    丑金刚握紧了拳头,冷笑道:“就算他们找到了我等,一帮乌合之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只要那天王老子没来,那么我们就还有脱身的机会——”

    嘭!

    丑金刚话音刚落,一声闷响便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三人齐齐回头,只见就在自己不远处的高墙之上,一个蹲在墙头上的矮小汉子正手持一根小小的烟火,对着三人笑得无比狰狞。见三人齐齐回过了头,那汉子咧嘴一笑,蓦然自墙头之上站起了身,指着三人的方向大吼道:“在这里!他们在这儿!”

    “该死的,天老帮的飞贼!这群家伙功夫不行,但是论及飞檐走壁却个个都是好手!”

    书生大骂一声,转头对丑金刚和呼延叱咆哮道:“快走!天王老子要来了!佛爷的地盘离这里不远,再有几步路的路程就能到!只要到了那里,天老帮的家伙也不敢踏足一步!”

    丑金刚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张嘴居然在今日会如此灵验,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忿怒——丑金刚不同于蓝三,蓝三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刀客而已,而他丑金刚却早已是名动江湖,手下的功夫自然也比蓝三更硬。纵横江湖多年,这恶僧何曾有过像此次一般被人追得像条野狗一样的经历?眼下听得天王老子将至,丑金刚却猛然怒吼一声,将手臂间挟着的书生随手便抛给了呼延叱,旋即转过了头,举起双拳便望向了小巷的尽头!

    “丑大师,您这是何意?”

    书生惊呼一声,被呼延叱在空中接在了手里:“那天王老子何其可怖,您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与我们一道逃离此处为妙!要知道那塞外神拳——”

    “塞外神拳?不过一徒有虚名的鼠辈而已!”

    书生这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至少丑金刚闻言却更是不愿再转身离去了。他一拳轰在了身边的石墙之上,看着身边石墙之上的大坑冷笑道:“某家纵横江湖多年,见识过的高手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却从未有一人敢在某家眼前自号天王老子——无需多言,今日某家倒是要会上一会这姓蔺的狂徒,看一看是某家的拳头硬,还是他这名号响!”

    书生脸色涨红,那看上去有些像是被憋的,不过呼延叱只觉得书生此刻的脸色显然是无比着急,以至于急红了脸。带着书生和箱子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丑金刚,终于一咬牙一跺脚,挟着书生狂奔而去,显然是不打算留在这里帮衬丑金刚了。

    在书生和丑金刚之间,他选择相信书生的说辞,并且他自己也不想再对上一位和师十四同样级别的人物了。

    “好胆气,是条汉子。”

    就在呼延叱转身的下一秒,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近在咫尺,仿佛只隔了一道墙。

    这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丑金刚的脸色便微微有些变了。那声音震得他衣襟都微微有些颤动,显然来者是个内功极其深厚的好手——并且显然比自己更深。

    他突然有些后悔。

    但他没有回头,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傲气,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还心怀侥幸。

    空有一身功力、然而拳脚功夫稀疏平常的江湖人并不算少,丑金刚杀死过好几位这样的“名家”,所以他不认为自己就一定会败给对方。

    他看着自己刚才一拳在墙上轰出来的坑洞,心中稍定——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好,好到比自己当初打败无门寺戒律堂供奉时还要好。

    只是下一秒,他的内心便坠入了无底深渊。

    因为那个让他心中安定的坑洞不见了。

    ——不见了的理由也很简单,墙塌了,墙上的坑自然也不见了。

    伴随着一声巨响,丑金刚身边的高墙骤然四分五裂,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地锤碎了一般,碎石泥砖飞射四溅,骇得猝不及防的丑金刚忍不住向后跳出了数尺之远。而在那飞溅的碎石之中,一道几近遮天蔽日的黑影,就这么神态自若地一步跨过了废墟,优哉游哉地走向了丑金刚!

    八尺半的丑金刚抬起了头,看着那道比自己高出了整整一个脑袋的黑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叫丑金刚,除了他的确生得不怎么好看以外,更因为他的身材的确颇为高大。他修的是无门寺的金刚功,这种硬气功更是让他身上虬结的肌肉显得格外骇人,任谁看到他,都会想起寺庙里的金刚怒目之像。

    只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孩子,正站在一头暴怒的黑熊眼前。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四肢隐隐有些发软,嗓子眼里也有些干涩。

    “丑金刚?”

    黑影犹如猎食前的大虫一般缓缓地呼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兴奋的残忍:“不错,你的确值得某家来杀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