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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两银子买一条命,这价钱绝对不算贵。
这个价格是柳红妆提出来的,虽然卓越不知道这四个江湖汉子到底如何得罪了柳红妆,但是不论如何,四十两银子就能让他们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这价钱就连卓越也觉得公平至极——至于柳红妆适才说的“不留几个血窟窿就不姓柳”的话,不论是柳红妆还是卓越,都明智地选择了遗忘。
但是对于几个穷到当街拦路劫财的江湖汉子而言,那显然是一笔巨款。
“柳女侠,兄弟几个实在是身无分文......”
抱着手腕的刀客愁眉苦脸地看了看卓越,又看向了柳红妆。见后者眉毛已经又一次竖了起来,刀客赶紧举起了手:“女侠明鉴啊!若不是小的几个实在是身无分文,又怎么敢对卓公子这样的神仙中人心生歹意呢?——不如这样,小的这就把身上所有衣物脱下来,两位若是能在找到半钱碎银子,小的当街把脑袋砍下来送给两位!”
他说着就准备解开腰带,似乎真就打算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让自己回归出生时的模样。于是柳红妆的脸色登时有些发红,卓越也赶紧拉住了他,苦笑道:“这倒是大可不必,几位若是实在囊中羞涩,不若......”
“卓公子,您总不会连这点银子也不想让红妆收吧?”
柳红妆的语气略微有些不满:“红妆愿意放过他们已经是看在卓公子的面子上了,若是他们连点东西都不留下就毫发无伤地走了,那红妆此番岂不是沦为了他人的笑柄?”
卓越脸色顿时也有些无奈,他看向了那刀客,叹息道:“卓某已仁至义尽,几位恐怕只能想个办法,破财免灾一番了。”
那刀客目光复杂地看了卓越一眼,拱手道:“卓公子以德报怨,小人佩服,只怪小的此前不开眼,居然开罪了卓公子这样的人物。”
他微微顿了顿,忽然将自己腰间的长刀解了下来,放在了地上,看着柳红妆咬牙道:“柳女侠,姓李的今日认栽,虽然兄弟几个身上没多少银钱,但手中的家伙勉强还能值几个钱——这刀本是我从一位隐居的老刀客手中得来的,乃是铸火山庄的名匠打造,莫说四十两银子,就算要值个一百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那剑客睁大了眼睛,惊道:“大哥,您这——”
“莫要多言。”
刀客一挥手,断然道:“卓公子放过了我们兄弟几人,若是再让卓公子难办,岂非是太过不明事理了些?你我都是身无分文,既然拿不出柳女侠想要的银子,那也只能寻个办法了解此事。”
卓越沉默了一会儿,弯腰拾起了刀客放在地上的长刀,缓缓地拔了出来——那刀果然质地非凡,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适才这刀与自己手中宝剑拼了一记之后却连半点豁口都没有,显然刀客所言不假,这刀绝非凡品。
他将刀插回了鞘中,对柳红妆轻轻地点了点头。柳红妆也微微点头,接过了卓越递过来的长刀,不耐烦地对刀客挥手道:“行吧,算你们今日走运,遇到了卓公子这样的人物——记住,莫要再被本姑娘在八街上看见你们几人,否则本姑娘必不轻饶你等!”
刀客抱着手腕,沉默不语地向卓越点了点头算是感谢,旋即与另外几人一道大步离开了两人的目光之中。
“多谢卓公子。”
见四人远去,柳红妆抬手拢了拢自己鬓角的发丝,看着卓越微笑道:“若非卓公子拦住了这几人,红妆只怕还真拿这四人没办法,更别说讨回饭钱了。”
卓越微微一愣:“饭钱?”
“这几人今日晨时在红妆的小店了吃了一顿霸王餐,店里的伙计拦住他们后讨要饭钱,反而被他们痛揍了一顿。”柳红妆微怒道,“区区几十文钱的饭钱,这几人也不愿意出,真是岂有此理——若不是卓公子在这里拦住了他们,红妆只怕只能去寻街吏的帮助,让街吏为我们出这口恶气了。”
卓越扬了扬眉,讶然道:“街吏还有这作用?”
柳红妆苦笑着点了点头,叹息着继续道:“只是街吏大人日理万机,行踪又一向诡秘无比,要找到铁大人实在是不太容易——事实上,若非卓兄出手相助,就算红妆能找到街吏,这几人恐怕也早已跑出了戌亥八街,找也没地方找了。”
她微微一顿,总算是像个女子一般做了个万福,微笑道:“小女子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多少还知道些有恩当报的道理。虽然小女子身无长物,但所幸家中小店里还有些好酒,自己也多少懂些庖厨之术——若是卓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如且随小女子到店中,小女子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谢一番卓公子之恩。”
她这么一说,卓越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有一日一夜粒米未进,腹中虽然算不得饥肠辘辘,但也是空空如也。听得柳红妆之言,卓越也不矫情,拱手微笑道:“看来卓某今日倒是有口福了,还请劳烦柳姑娘带路,带卓某一品姑娘店里好酒好菜!”
......
......
商贾总会用“小店”这样的词来作为谦称,就算是像师十四的客栈那样气派的楼阁,他在外也会自称一声“小店”。
但柳红妆显然不是,她家里的小店是真正的小店。
柳红妆的小店离两人此前所在的地方果然不算太远,几步路的功夫便来到了店面之前。这店面的位置倒是颇为不错,就在长街两侧寸土寸金的地盘之上。只是这店面的大门却实在是寒碜了些,竟是和寻常房屋里的木门没多少区别——大门左侧是一家人流量颇大的杂货铺子,右侧则是一间门口挂满了挂面的面摊,两间商铺的厅堂都不小,也就更让柳红妆的小店显得窄小了起来。
看着这扇连卓府厢房房门都不如的店铺大门,卓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确认道:“柳姑娘的小店,就是这里?”
柳红妆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红,她轻轻地咳了咳,苦笑道:“卓公子或许有所不知,就这样的一间小店,您就算是花上一千两银子也不见得买得到。”
卓越睁大了眼:“柳姑娘,一千两银子在东大街足以买下五间这样的小店了。”
柳红妆嘻嘻笑了笑,眯着眼睛看着大门上有些古旧的牌匾,笑着解释道:“在这条长街之上,只要你能购得任何一间店铺,纵使只是像红妆家里的这种小店,铁大人与天老帮也会把他们当做自己人看待,受到天老帮的弟兄们的保护——这是当年梅街吏定下的规矩,虽然这条规矩让街上的铺面是寸土寸金有价无市,但至少街上的商贾们都敢大大方方地出来做生意、不用担心有人杀人劫货之类的情况了。”
她微微顿了顿,看着卓越拍了拍自己并不丰满的胸脯,自豪道:“不过红妆家里的这间小店乃是街上最老的店铺之一,左右的店面换了无数代主人,只有红妆这里不同。听我爹说过,当年梅街吏第一次来到戌亥八街时,便是在我家的小店里吃的第一顿饭,可见我家的店字号有多老!”
君子非礼勿视,但有的袭击实在是来得太快太过猛烈,让武功高强的卓少侠也有些猝不及防。他一面干咳着一面别过了头,颇有些做作地大笑道:“任何食肆都是字号越老越好,这道理就和酒一样!柳姑娘请,卓某早已是等之不及、只欲解一解这腹中的馋虫了!”
柳红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也不再多言,径直推开了大门,引着卓越进入了自家那有些破旧的小店。
这小店从外面看起来很小,店内自然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店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张方桌木椅,桌上被人擦得是一尘不染,并且每一张木桌上都放着一座造型各异的木雕,看上去倒别有几分雅致。大门旁则是任何食肆客栈酒坊店铺都会有的一座木柜,木柜之上摆着一个破旧的账簿和一个铁质的算盘,显然是账房先生呆的地方。
木柜之后还有一个门洞,只是卓越看不太清门洞之后的东西,因为一张蓝色的布帘将店前店后彻底隔开了来。只是卓越却隐约能嗅到布帘之后飘来的菜香,显然这布帘之后,便是这家小店的厨房。
“红妆儿!”
就在卓越正四处打量着这小店内的装饰之时,一个略带不满的中年男声却忽然响了起来。卓越抬眼望去,却见得那蓝色布帘之后却走出了一个生得颇为秀气的中年男子,他一面掀起布帘,一面有些恼怒地道:“你这丫头怎地如此不乖?为父一再告诉过你,莫要再——”
他忽然闭上了嘴,看着卓越微微皱起了眉头。
柳红妆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就在店里,她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上前拉住了自己的父亲的手臂撒娇道:“爹,您就别教训我了,卓公子还在这里呢——今天卓公子帮我抓到了那几个吃霸王餐的家伙,打得他们惨叫连连,红妆儿今日是特意请他来我们店里感谢他的!”
这中年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生着三缕长须,眉目之中也满是一股书卷气,身上也一件洗得发白的书生袍,甚至腰间腰带里还别着一卷书,比起店铺掌柜,看上去反倒更像是某个中年秀才。只是这书生袍上有有着几点油渍,他的身上又隐约飘出一股油烟味,若是让卓越闭上眼睛,只怕反而会把这中年人当成一位厨子。
中年男子看着柳红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看着卓越,拱手道:“见过卓三公子,想不到我们这小店居然能迎来卓三公子这样的大人物,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红妆儿年少不懂事,为卓公子平添了许多麻烦,稍后老夫自当亲自下厨,为卓公子做一顿菜肴。”
这中年人显然也认识卓越,毕竟卓越这张脸纵使不是人人皆知,认识的人也绝对不少。卓越也连忙拱手,微笑道:“劳烦先生了——令千金性子直爽,卓某也是敬佩得紧,能够认识这样一位女侠本就是卓某的福气,如何谈得上添了麻烦?”
中年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本想说些什么,只是下一秒,他的表情突然一抽,看着柳红妆似笑非笑的表情苦笑道:“好,好,老夫就不多嘴了,随你喜欢便是——老夫这就去为你们做上几个小菜,你们就自便吧。”
他说着,又一次叹了口气,似乎遇到了什么极其头疼的事情一般,反倒让卓越有些迷茫了起来。见柳红妆放开了自己,中年人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最后向卓越投去了一瞥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掀起蓝色布帘,又一次消失在了两人的目光之中。
“卓公子,请。”
当柳红妆的声音将沉思之中的卓越拉回现实之时,卓越才发现她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颇为精致的青花瓷瓶。见卓越望向了自己,柳红妆笑嘻嘻地举起瓷瓶摇了摇,小声道:“我爹存了三十年的好酒,可遇而不可求的宝贝。”
卓越闻言登时一惊:“这如何使得?令尊若是知道你我喝了他的好酒——”
“不碍事不碍事。”
柳红妆摆了摆手,笑道:“去年夏天外面蝉鸣声太大,吵着了我爹休憩。后来我爹某一日喝酒时听得那蝉鸣时忽然大发雷霆,说要是有人能除了这蝉鸣,要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卓越苦笑着接口道:“然后,柳姑娘便除了那蝉鸣?”
柳红妆又是嘻嘻一笑,显然是没有否认卓越的猜想。她从柜台上摸了两个瓷杯,紧接着伸出脚一勾椅子,然后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对着卓越举杯笑道:“卓公子,请!我爹做菜就是磨蹭了些,左右无事,你我先饮上几杯如何?”
卓越看着柳红妆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能就此坐下。他听着后厨传来的锅碗瓢盆叮当之声,接过了柳红妆递过来的杯子:“柳姑娘请,卓某今日实在是叨扰了两位。”
“卓公子若是把红妆儿当做朋友的话,就莫要再说什么叨扰了。”
柳红妆打开了瓷瓶,醇厚的酒香顿时传遍了整个小店,就连昨夜才大醉一场的卓越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她一面往杯中慢慢地倒着酒,一面微笑道:“说来也不怕卓公子笑话,红妆儿本是江湖儿女,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卓公子的谈吐由卓公子说来自然是文雅至极,但红妆儿学起来却多了几分东施效颦的味道——若是卓公子不嫌弃的话,也就莫要再唤红妆儿为柳姑娘了,这名字听得红妆儿实在是浑身不自在得紧。”
她将其中的一个杯子推给了卓越,微笑道:“卓兄,请。”
卓越略一沉吟,旋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端起杯子微笑道:“红妆姑娘,请。”
佳人在侧,美酒在杯,四下无人,唯有隐隐约约的喧嚣自屋外传来。卓越看着仰着头慢慢品酒的柳红妆,看着少女仰起头时露出的脖颈处那优美的曲线,面色又是一红,赶紧将杯子举了起来,一仰头便饮了下去——
于是他的脑中登时便是一声炸响,喉咙里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也在刹那间响了起来。
“卓兄?卓兄?”
听得卓越的咳嗽声,柳红妆也连忙放下了杯子,看着卓越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只是很快,她便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里满是开心:“卓兄可莫要把这酒当做外面的劣酒了,这酒可不是寻常的烈酒,我爹称这酒乃是‘刀山火海’,可见这酒性子之烈!”
卓越总算是止住了咳嗽,他缓缓地直起了身子,看着柳红妆苦笑道:“倒是卓某闹了笑话,让红妆姑娘见笑了——卓某无碍,这酒果然是好酒,难得一见的好酒!”
柳红妆笑了笑,看向卓越的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狡黠与奸计得逞的兴奋:“既然如此,卓兄与红妆儿再饮一杯,如何?”
卓越并没有看见柳红妆的表情,毕竟所谓君子非礼勿视,若是直勾勾地盯着柳红妆的脸,只怕首先害羞的反而是卓越自己。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红妆姑娘相邀,卓越岂敢不从?”
“好!”
柳红妆笑道:“卓公子,果然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