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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柜,你们家辛词今儿怎么不在?”
吃酒斋的店面内,一个生得颇有些魁梧的紫衫妇人正颇为豪放地端着酒碗,笑嘻嘻地看着木柜之后的黑裙女子:“姐姐我今日可是特意绕道来你们这里看一看小辛词的,结果我人来了,小辛词却不在,难不成是在故意避着姐姐我?”
那柜台之后的黑裙女子闻言摇了摇头,掩口轻笑道:“舒掌柜可莫要说笑,您可是看着小词儿长大的,小词儿又如何会故意避着您?实不相瞒,今日那几位贵客正在小店的后院里饮酒,小词儿便去了后院陪侍,还望舒掌柜莫怪。”
那妇人略有些肥大的十指之上戴着数个玉扳指,脖颈上也带着一串玉石链,显然是个腰缠万贯的阔绰之人,而大掌柜对她的称呼也显然证明了这点——舒掌柜舒佳人的名头或许比裴克还要更盛几分,虽然舒氏商行的生意做得没有裴氏的大,但单单是舒氏商行的大掌柜竟是个女子这一点,便足以让无数人对她多留上几分心。
“贵客?”
舒佳人闻言微微一愣,旋即脸上便闪过了一丝苦笑:“原来如此,想来是那几位今日也在这里吧?我说怎么今日没见着辛词,也没听见你们小掌柜那咋咋呼呼的呼喝声,原来是他们在此——对了,今日来的是哪一位?”
大掌柜抿了抿嘴,笑而不语。
“是师爷?”
舒佳人想了想,旋即摇头自语道:“不对,应该不是师爷与佛爷,若是那两位来了,你现在应当已经打烊了才是。如此想来,眼下在后院的应该便是蔺天王了吧?”
大掌柜微微点头,轻笑道:“今日街吏大人也在。”
舒佳人闻言顿时一缩脖子,干笑道:“蔺天王倒也罢了,那个小煞星今日也在?”
大掌柜掩口苦笑道:“董掌柜似乎对街吏大人颇有微词。”
“嘿,那小怪物十六岁的时候就在经商一道之上把姐姐打得溃不成军,若非他对经商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怕就连老裴也不是他的对手。”
舒佳人咧了咧嘴,又气又笑地道:“你也知晓那小怪物的手段,小怪物一手握着车马行,一手握着他自己开办的什么八街时报,这运输与宣传尽数被他握在了手中,对于我们这些生意人而言,那简直是——罢了,往事休要再提,这些满是铜臭之事说来你也听不明白,总之那小怪物那一年把街上的商行掌柜们整治得是服服帖帖,若非老裴出面,只怕眼下这戌亥八街便已只剩下了一家商号,那便是铁氏商号。”
大掌柜低下了头,温温柔柔地笑道:“街吏大人的确是一位难得的天才。”
舒佳人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用古怪的目光看了看大掌柜:“小曲儿,你莫不是对那位街吏大人另有心思?”
“这如何可能?”
大掌柜连忙抬起了头,摆手苦笑道:“舒掌柜可莫要再说笑了,当年我与小词儿被梅街吏救下来之时,与铁大人一道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铁大人,辛曲只有敬仰,断无半点别的心思!”
舒佳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大掌柜,终于摇头低声道:“只可惜辛悲秋走得实在是早了些,否则你们俩绝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才是——唉,赵霞客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梅老头就让将你们俩交给她照看,简直是荒谬至极!”
“谁在叫我?”
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下一秒,一个约莫只有六尺高矮的少女忽然掀起了大掌柜身后连通向后厨的布帘,面带不满地出现在了舒佳人的眼前。这少女一张俏丽的面容之上未施半点粉黛,看上去多少有几分稚气未脱,粉雕玉琢的面孔更是让她看上去像个瓷娃娃一般——只是她的手上正提着一把和她差不多长短的砍刀,刀锋之上还在一滴滴地向下滴淌着血,她那一身素白色的袍子之上也早已被鲜血所染红,令她乍一看上去反倒又像是个游曳在荒郊野岭的娇俏女鬼,那模样反差之大,实在是令人咋舌。
“赵姐姐,您可别吓着客人了。”
大掌柜辛曲见得这少女的模样也不由得微微一怔,她脸上带着无奈的神色,将少女推回了后厨:“您这幅模样看上去不像是在宰牛的庖厨,反倒像是刚刚从沙场上九死一生杀回来的将军,若是被人看见了还怎生得了?”
“赵霞客,今年你已是年过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莽撞?”
舒佳人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你这驻颜之术不只是让你的容貌保持在了十五岁的时候,就连心性也和那豆蔻年华的懵懂少女毫无区别。这哪里是你在照看辛词辛曲,分明是他们俩在照看你才是。”
赵霞客显然也认识舒佳人,她正准备反唇相讥,然而辛曲却已经将她重新推了回去,只有她不甘的声音从后厨传来:“你分明就是嫉妒本姑娘这青春永驻的能力,舒佳人,本姑娘早就看你——别推我啊,小心点,我身上有血......”
将提着牛刀的女侠推回了后厨之后,辛曲才总算是回到了厅堂里的木柜旁。她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面看着舒佳人苦笑道:“见笑了,赵姐姐天性率直,有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所以偶尔会显得莽撞了些。”
“她哪里是偶尔,她本就是个没长脑子的夯货。”
舒佳人有些嘲弄地撇了撇嘴,冷笑道:“小掌柜?赵霞客装嫩倒是的确有一套,有谁会想到这位吃酒斋的小掌柜居然比大掌柜还要大了接近十岁呢?当年我就不喜欢她,十多年过去了,她比起过去还要更讨人厌了些。”
辛曲苦笑,她也只能苦笑。
“罢了,今日居然见到了赵霞客,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舒佳人忽然一推桌子,缓缓地站起了身,对辛曲摆了摆手:“既然小词儿今日有些不便,那姐姐我就先走一步了,回头代我向铁大人与蔺天王问好。”
辛曲讶然道:“舒掌柜竟是已要走了?”
“嗨,姓舒的这辈子只要遇见姓赵的就没走过运,若不赶紧回去烧香拜佛吃一天斋,只怕这霉运便要一直跟着姓舒的了。”
舒佳人虽然叫佳人,但举手投足甚至谈吐之间却都是一股江湖豪客的豪迈意味。她活动了一下身子,一甩手断然道:“走了,再不走的话恐怕就再也走不掉了——晦气,晦气!”
辛曲苦笑着叹了口气,看着舒佳人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的背影,摇了摇头便准备去将舒佳人的酒碗与酒坛收走。她知道舒佳人与赵霞客从来都不对付,并且眼前的这一幕她过去也曾见过好几次,因此她并不觉得如何诧异。
“......小曲儿。”
——只是这一次,似乎和过去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样。
舒佳人的声音居然又一次响了起来,这多少令辛曲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位舒掌柜一向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她说她要走了,那就绝不会再耽搁半刻——这或许是辛曲第一次见到去而复返的舒佳人,因此辛曲的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旋即有些迷惘地抬起了头。
在她的眼前,是面色僵硬、面带苦笑的舒佳人。
“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舒佳人的脸色很不好,她分明已经走出了店门,但却不知为何又回到了辛曲的眼前。此时此刻,她那略有些肥硕的身体正微微有些颤抖,声音之中也带着一股苦涩:“只要遇见了赵霞客,姐姐我立刻就会倒大霉——看来我刚才应该走得更爽快一些的,否则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是真的走不掉了。”
辛曲微微愣了愣:“舒掌柜此言何意?”
“她的意思是,既然我来了,那么就都别走了。”
舒佳人并没有回答她,回答辛曲的是一个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的男声。
那声音听上去略有几分苍老,但却极为洪亮,听上去不免显得有些怪异——常人说话绝不会像他那样铿锵有力,那样的腔调也只会让人觉得刻意与做作。但这人却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语气自然至极,似乎他平日里一向都是这么说话的一般。
舒佳人的背后,忽然步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色书生袍的老人,说是老人似乎有些勉强,虽然这人的须发尽是一片银白,但他的皮肤却犹如少年一般光洁,连半道皱纹也无。他头上戴着一张四方巾,那四方巾也与他的书生袍一般,同样是月白色的。他那件书生袍虽然乍一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细看之下,其上竟是用银丝绣着繁杂的花纹,看上去却是华丽并且昂贵至极。
那显然不是一件普通的书生袍,普通的书生绝不会穿着这样的书生袍,甚至“书生”这种身份便已经与昂贵和华丽这种形容词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普通的老人没有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也绝不会脸上全无半道皱纹。
“劳驾。”
这突然出现的老书生诚恳地看着辛曲,忽然长揖及地,肃然道:“敢问蔺天王与铁大人,眼下是否便在贵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