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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无休。
瓢泼的暴雨不断地打在铁怅的身上,只让他觉得浑身上下不断地传来一阵阵痛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眼下受的伤势实在是太重的缘故,仅仅只是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此刻却只让他觉得仿佛在被千刀万剐一般,那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吃酒斋之中,拳脚的风声与兵刃相撞声忽然响了起来。
“呵呵,看来老朽到底是已经老糊涂了。”
老生也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声响,他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笑意,旋即双手抱在胸前就这么站在了暴雨之中:“老朽又何必试探?老朽又何必揣测?待到生老病死解决了赵霞客和辛曲以后,你们这八牛弩到底是真是假,自然会由他们来试上一试——就算这八牛弩乃是货真价实的真货,也不可能一箭射杀他们四人。”
他微微顿了顿,微笑道:“毕竟,你们只能射出来一箭。”
蔺一笑轻轻地咽了口唾沫,负在身后的双手也缓缓地捏成了拳头。
——老生说得没错,这八牛弩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他们只能射出来一箭。
一箭射出以后,要重新拉开弓弦,重新拧紧机簧,重新瞄准目标,重新进行射击——这一切实在是太过繁琐了一些,而到了那个时候,不论死的是老生还是生老病死之中的任何一人,剩下的几人都绝不会再留给自己重新装载弩矢的机会!
蔺一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的伤势,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懊恼。
骆轻侯留下的这道刀伤实在是有些严重,这一刀伤到了自己的脏腑,纵使自己的体魄依然能够支撑着自己如同平日里一般正常行动,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就连老生都知晓,目前的蔺一笑一身的功夫十不存五,换做是普通宵小,他还能仗着自己精湛的拳脚与霸道的气力在短时间内拿下对手。但眼下他的对手是老生,是经验老到纵横江湖数十年的老生。在避其锋芒和乘人之危这两点之上,老生比任何人都更加擅长!
——若是老子没有受伤,莫要说是老生,就算是老生和生老病死一齐出手,老子又有何惧!
蔺一笑咬紧了牙关,瞪着老生一言不发。
“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铁怅忽然轻声开口了,他又一次缓缓地躺倒在了地上,语气坚定地道:“赵霞客和辛曲不是区区生老病死便能击败的,我相信她们。她们有值得铁某信任的资格,并且她们也有战胜生老病死的实力。”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低声道:“生老病死联手能够与师十四在百招之内战个旗鼓相当,但那可不意味着她们俩便必败无疑——我相信她们,我一直相信她们!”
他这一番话,让老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同时皱眉头的还有蔺一笑和辛词。
“......虽然老朽现在说这番话或许为时已晚。”
老生看着闭着眼睛的铁怅,诚恳地道:“但铁大人还是少看些江湖话本的为妙,你我都是戌亥八街里讨生活的江湖人,都很清楚那些正道中人天天挂在嘴边的什么‘大义’‘信念’都只是些无稽之谈——信念可不能让你反败为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故事也实在是太多太多。胜负只看实力,以及手段,除此之外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蔺一笑轻轻地咳了咳:“阿怅,我也觉得你刚才那番话有些恶心。”
铁怅面色坚毅,闭着眼睛肃然道:“等着瞧吧,老生,最后的结局会告诉我们,铁某人是否真的信错了人!”
“......既然你如此笃定,那老朽也不便多言。”
老生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忽然侧着头笑道:“正好,吃酒斋里似乎已经没声儿了,看来屋里的战斗,已经得出了结果。”
正如他所说的一般,忽然间,吃酒斋屋内的拳脚风声与兵刃相撞声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宛如无人生还一般的死寂。
铁怅顿时睁开了眼睛,再一次强撑着坐了起来,有些模糊的目光直射向了老生的背后。
侧门缓缓地被打开了来,一道穿着白袍、头戴竹笠的影子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蔺一笑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也顿时变得阴沉了起来。
一道又一道的影子走入了后院之中,生老病死四人的脚步声格外地整齐划一,那样的脚步声只有他们拥有,也只有他们才能将步伐与呼吸都调整到如此一致的程度之上。四人向前走了两步,旋即站在了老生身后不远处,靠着墙排成了一条直线。
老生也听到了那脚步声,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看着铁怅叹息道:“就如老朽所说的一般,虚无缥缈的空谈绝不可能成为取胜之道,看来铁大人似乎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
铁怅也叹息道:“的确,其实晚辈也不认为大小两位掌柜能打得过生老病死。”
老生轻轻地扬了扬眉,微笑道:“如此说来,阁下似乎已经认命了。”
铁怅咂了咂嘴,看着老生面色古怪地道:“认命?”
老生皱了皱眉头,一种不安的预感骤然从心底腾了起来。
“有个问题,铁某人倒是想要问一问阁下。”
铁怅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看着老生声音微弱地道:“刚才阁下也曾有言,这吃酒斋之外,已经布下了数十位四行当的好手,任何人自吃酒斋之内翻墙逃出,都会立刻被他们所拦住,是也不是?”
老生皱着眉头,轻声道:“不错,老朽此前的命令便是如此,任何人从吃酒斋大门以外的地方出来的人,格杀勿论——”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的呼吸却停滞了一瞬。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任何人。
——任何人都不能从吃酒斋大门以外的地方离开。
——“人”。
“铁大呢?”
老生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狰狞:“你的那条黑獒呢?它不是随着你们一道来到吃酒斋的吗?眼下它在哪里?”
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吃酒斋,这是他下达的命令,因此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吃酒斋的院墙之上、厢房的窗户之上、后院的后门之上以及一切能够通人的路径之上。然而他却忘记了,铁怅的身边有一条极通人性的大獒,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的大獒!
“它在这里。”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传入了老生的耳中。
于是老生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比铁怅的脸色更加苍白。
“生老病死?又是四个生老病死?嘿嘿,姓唐的,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衫的中年人一手提着一柄软剑,一手撑着一柄油纸伞,宛如春游的士子一般慢悠悠地从吃酒斋的侧门之内布了出来。他缓缓地经过了生老病死的身侧,经过了老生的身侧,经过了倒在地上面露苦笑的铁怅身侧,然后站在了柴房之中,站在八牛弩的身边,这才终于慢条斯理地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
“若是鄙人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鄙人和老和尚的禁地才是。”
中年人眼睛一翻,脸上骤然流露出了几分鄙夷之色。他轻轻地甩了甩手中油纸伞之上的水渍,手中的软剑也缓缓地抬了起来!
“——嘿,姓唐的,鄙人方才听说,你已经不把姓师的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