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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言?”
蔺一笑虽然不聪明,但至少也知道此遗言非彼遗言——他愣愣地看着铁怅,低声道:“你不是还要在八街里呆上一年的时间么?怎么听你的意思,像是这次事情结束以后便要离开八街?”
“蔺二说得不错,以陛下的意思,你至少还要在八街里呆上一年。”
师十四也微微皱起了眉头,言语之间满是不赞同:“虽然你终究是要离开八街的,但事毕之后便走未免操之过急了一些。八街不能没有街吏来维护明面上的秩序,梅老身体有恙,卓越又对八街诸事尚不熟悉,你若是近日离去,八街不免会乱上一阵。”
铁怅咂了咂嘴:“老赌棍,小蔺子挽留我自然是因为我俩兄弟情深,你挽留我的意思就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走得越早,对于你俩而言越好。”
师十四翻了个白眼,忽然转过脸看着佛爷冷笑道:“你错了,对鄙人而言,你是走是留都无所谓;但对老和尚而言,你的确是走得越早越好。”
铁怅想了想,点头道:“在理,是我有些想当然了,抱歉。”
师十四不是八丈佛。
师十四是师十四,他名字古怪,性子更古怪。
他当初懒得杀蓝三,因为他懒,也因为他根本不怕蓝三日后报复;他现在也懒得赶走铁怅,因为他懒,也因为八街到底由谁把控根本无所谓。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师十四永远都是那样的人,他活在当下,并且根本懒得看一眼未来。
“如若某家也和师十四一般作想,只怕这小小的八街早已毁在了天子的震怒之下。”
佛爷的脸色依然毫无变化,只是他的语气之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不满,对于师十四的不满:“八街不需要彻底的统一,也不需要彻底的混乱。没有人想看到第二个戌亥盟的出现,更何况一个比戌亥盟更加可怕的天老帮——小犬儿,八街里没能能混吃等死,但也养不了你的雄心壮志。”
面色苍白的铁怅苦笑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佛爷摇头道:“对于凡人而言,位极人臣便是雄心壮志;而对于你的身世而言,想要过得平凡,也同样是雄心壮志。”
小院里突然变得有些死寂。
蔺一笑别过了头,抚摸着地上吕第一的方天画戟留下的痕迹,仿佛忽然开始钻研起了武学;师十四抬头望着天空之中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新月,轻抚着自己颌下的短须;而佛爷则面色平静地看着铁怅,枯槁的面容之上尽是一片平静祥和。
铁怅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我本就是要走的。”
佛爷轻声道:“是吗?”
“于情,你、老赌棍、以及几个月都见不到人的梅老头,你们三个都算是我三分之一的师父,一人授我武艺,一人授我诗书,一人授我旁门左道——虽然小犬儿平时对你们不怎么尊敬,但这个情我还是要记的。”
“于理,我也应该出去问一问那位乐不忧乐指挥使,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需要他请吕第一这样的人物来杀我,并且几乎便被他得了手。不论他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这一趟铁龙雀之行我都是势在必得。”
铁怅微微顿了顿,终于叹息道:“不过就算没有前两点,我也要离开八街一段时间——有些人不能留,但却又不能杀,我总得想个法子处理一下这些事务。”
师十四突然噢了一声:“陈铁马和柳红妆?”
铁怅笑了起来:“不错,虽然他们俩之所以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其中或多或少有我推波助澜的痕迹,但不论怎么说,陈铁马背叛了天老帮、柳红妆想要勾结四行当坏我等大事这两点却是无法改变的。陈铁马与我们乃是多年的兄弟,我当然不会杀他,但若是留他在八街之中却又会落人话柄;而柳红妆则不同,若是柳红妆没有一个好爹、没有他爹手下那一帮走卒的话,她的尸体现在应该已经被我沉到护城河了去了。”
佛爷轻轻地扬了扬眉:“你比某家想象得还要更加平静。”
师十四嗤笑着插嘴道:“莫非你还期待着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赖在八街不走?”
“可是,最根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吧?”
面色最为不虞的蔺一笑急道:“卓越眼下难堪大任,梅老头又闭门不出,阿怅,你若是走了,这八街岂非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暗处的规矩有老和尚老赌棍把持着,这明面上八街的诸多事宜,又该如何处置?”
铁怅略微沉默了片刻:“八街里有天老帮,有你和兄弟们几个帮衬,卓越也不会惹出什么岔子。”
蔺一笑翻了个白眼:“阿怅,咱们兄弟几个认识十余年之久,大家的性子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才是——若是曾五没死,或许老五还能够帮衬一番卓越,让他能够指使得动天老帮的弟兄;然而现在留下的弟兄几个之中,文四孤僻,夏六暴戾,左幺或许偶尔能帮上一点忙,但他会替卓越做的事情也依然是少之又少。”
“曾五......”
铁怅忽然叹了口气:“说到这事,蔺二,你待会儿记得把老生的尸体带回总堂,在五哥的灵牌前烧了祭祀一番。”
蔺一笑皱了皱眉:“我从一开始便是这么打算的。”
“那就好,那我就能放心地昏过去了。”
铁怅煞有介事地咳了咳:“和尚,打晕我的时候下手轻点,我现在就已经很疼了,实在是不太想疼上加疼。”
蔺一笑怒道:“等等,你还没有回答往我的问题!”
佛爷刚刚举起来的手顿时停在了空中,铁怅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蔺一笑道:“八街里有火油一事,你来的路上应该已经听和尚说过了吧?”
见蔺一笑点头,铁怅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看,任何建立信任的方式都比不过并肩作战来得快,在绝大部分人的眼里看来,你我这两位天老帮的头目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陈铁马又失去了指挥弟兄们的资格,文四夏六左幺又根本不愿意担此大任,所以只能将这份任务交给一个他们信得过、且能力不差的人。”
蔺一笑瞪着眼道:“你觉得他们信得过卓三?”
“咱们说话说快一点,我很疼的。”
铁怅苦笑着抬起了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他们当然信不过,但是既然我信得过,并且还特意知会左幺了一声,若有必要让卓越暂代我指挥天老帮——他卓越若是真有能力有手段,那么这一次便是他正式入驻八街最好的投名状。只要他能把这八街里火油的隐患全部解决掉,他也就算是在八街里正式地打出了点名声了。”
佛爷忽然冷冷地插嘴道:“你到底还打不打算昏过去?”
“我当然得昏,昏迷是人体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机制,我失去了这个能力,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祸福相依。”
铁怅额头上满是冷汗,看着佛爷微笑道:“不过您说得对,我们还是赶紧动手吧,我虽然对于名垂青史这种事并不反感,但如果我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被疼死的人,那这种名垂青史还是算了吧。”
佛爷笑了笑,右手骤然劈向了铁怅的脖颈处——只是就在那一掌劈出的同时,蔺一笑却浑身一震,急道:“可是阿怅,卓三那厮又如何能够知晓火油在哪里?此事若是他完美解决了那倒无妨,若是他没能解决,那这整个八街都会被付之一炬啊!”
这话问得有些晚,因为铁怅已经被佛爷一掌切在了脖子上,眼睛一翻便倒了下去。不过所幸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这是一个只需要两个字就能够回答的问题,所以在铁怅彻底昏迷之前,他奋力地抬起了手,终于吐出了自己今夜的最后两个字。
“——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