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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丁香花开的季节,镇政府大院北侧的十多棵丁香开得正旺,蒋虹老师开门进来,带来了一缕风,韩必胜感到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蒋虹老师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确良”面料的碎花长袖连衣裙,裙子长到脚踝;腰上和脑后的长发上,系着与裙子同一面料的带子,都打成蝴蝶结;脚上是一双白色软皮挎带皮鞋。
韩必胜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女人,那种气质不仅是漂亮,还有知性、大气、淡然以及忧郁……
他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戴望舒的《雨巷》里的画面----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那一瞬间,韩必胜怦然心动了,他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堡子上,会有这样一位纤尘未染的、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尽管脸上结着愁怨,但她的眼睛却是明媚的、姣好的,像太阳,也像月亮。
鸭绿江畔也出美人,美人在这里并不稀奇。但是蒋虹老师的美,不光是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白皮肤,而是一种脱俗、一种清丽、一种“洋气”。
韩必胜迅速地将自己与蒋虹作了一个对比,他感觉自己“土”得都要掉渣了,简直无处遁形。
蒋虹看到韩必胜的时候,在心里也“啊”了一下,觉得眼前一亮,她自从1968年高中毕业后下乡来到这里,已经四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帅气而又儒雅斯文的男人。
韩必胜今天没有穿军装,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下面配了一件浅米色涤纶长裤,整个人显得非常干净、修长。
从韩必胜的穿着上,蒋虹开始以为他也是一个上海“知青”。
这时,马文学说:“蒋老师,学校接到你父亲的电报,说,您的母亲她,去世了。”
说着,马文学就把电报递给了蒋虹。
蒋虹双手颤抖地接过电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句简短的电文,突然,她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向前倾斜。
韩必胜和马文学见状,赶紧扶住了她。
蒋虹没有流眼泪,只感觉头重脚轻,有些站不稳。她脸色苍白,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子晕倒了。
等她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玄卓善见蒋虹醒了,就去门口叫韩必胜和学校的李校长。
蒋虹见韩必胜和李校长进来,大眼睛里顿时流下了两行热泪。李校长说:“蒋老师,想哭你就哭吧。”
蒋虹似乎已经没有痛哭的力气,她气若游丝地抽泣着。
李校长说到:“你放心地回上海吧,学校这边你放心,你的课我找人替你上。你来回的车票,按探亲处理。”
蒋虹听了李校长的话,把脸埋进被子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玄卓善在旁边说:“她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适合去上海这么远的地方。”
韩必胜说:“母亲去世这么大的事,如果不回去,她会遗憾一辈子的。”
李校长说:“她一个姑娘家,这么远的路,得倒好几次车,她现在又是这种情况,她一个人回去,我还真不放心,要是能有一个伴就好了,有个照应。”
韩必胜看了一眼李校长,又看了看蒋虹,问:“蒋老师,我陪您去,您同意吗?”
李校长和蒋老师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韩必胜又说:“蒋老师,我是转业军人,刚从部队回来,还没正式开始上班。哦,对了,我已经被安置在镇政府,担任副镇长。”说着,韩必胜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转业军人证明书》,放到蒋虹的手上,说:“请相信我。”
李校长感激地说:“哎呀,韩同志,你真能陪着蒋老师一起去吗,那敢情好啊!”
玄卓善在一旁没吱声,刚才李校长说最好能有一个人跟蒋虹一起去,一路上照顾她的话一出口,她就预料到了韩必胜一定会站出来,要跟她一起去。
玄卓善也打心眼里同情这个因失去了母亲而晕倒了的上海姑娘,她能理解蒋虹此时此刻的心情。
蒋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昧平生的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陪自己回上海?
想到这儿,蒋虹摇了摇头,说:“谢谢您,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蒋虹说着,起身就要下床。玄卓善走过来,对蒋虹说:“这位上海姑娘,你听我说几句话。你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适合出远门,但是你现在面临的是送别母亲,是必须得回去的。所以,让韩必胜跟你一起去吧,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然后对蒋虹说:“我是他的妈妈,我是医院的副院长,请你相信我的儿子,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蒋虹含着眼泪说:“我不是不相信他,我是……”
韩必胜马上打断了蒋虹的话,说:“我明白。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送朋友回家。”
蒋虹还在犹豫,李校长说:“蒋老师啊,就让韩同志陪你一块去吧,要不然,我也不放心。要回就抓紧回吧,别在这耽误时间了。”
蒋虹没再说话,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李校长和玄卓善。
玄卓善把韩必胜叫到门外,拿出二十斤“全国粮票”和30块钱,塞到韩必胜的手里。
韩必胜笑了,说:“欧妈最好了!”说着,他收下了“全国粮票”,把30块钱还给玄卓善,说:“妈,钱我有,不用您的。粮票我今天没带,先借我哈。”
玄卓善也笑了,说:“跟妈妈还客气。”说着,她把30块钱又塞给韩必胜,说:“你忘了叶伯伯经常说‘穷家富路’吗?多带点钱,那么远的路,身上带着钱心里才踏实。要不然,妈妈不放心。”
韩必胜收起了钱,又拥抱了妈妈一下,说:“嗯,听妈妈的!”
韩必胜和蒋虹从镇里搭上到县城进货的敞蓬汽车,又辗转着到了沈阳,坐上了通往上海的火车。
一路上,蒋虹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说话,一双忧郁的大眼睛始终在默默地流着泪水。
韩必胜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戴望舒的《雨巷》: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行着
寒漠、凄清,又惆怅……
韩必胜默默看着蒋虹,像看一幅画、一道风景似的,觉得很心疼也很陶醉。他伸出手,握住了蒋虹放在茶桌上的冰冷的双手,眼睛盯着她的眼睛。
蒋虹本能的缩了一下双手,但是韩必胜握得更紧了,蒋虹顿时感到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蒋虹的眼泪止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噼哩叭啦”地直往下落,滴在韩必胜的手上。
韩必胜用手给她擦着眼泪,笑着说:“坚强些,有些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得想开!”
蒋虹听了,哭得更厉害了。
为了安慰和鼓励蒋虹,韩必胜给她讲了自己家的事情。
他说:“其实命运就是这样,你能想像到吗,我和我姐姐是在我妈妈听到我爸爸牺牲了的消息的时候出生的。我和姐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爸爸了。”
韩必胜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他停了一下,说:“你知道我妈妈当时难过得都不想活了……”
韩必胜还是说不下去了,他怕他的情绪影响到蒋虹,就赶紧打住了。
这时候,蒋虹伸出了手,紧紧地握住了韩必胜的双手,她把脸伏在韩必胜的手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韩必胜感受到了蒋虹脸上的温度,他笑着把她的头抬起来,说:“蒋老师,以后不管你面对什么困难,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蒋虹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韩必胜,她含着笑点了点头,但眼睛里依然充满了忧郁。
看着蒋虹忧郁的大眼睛,韩必胜又想起了《雨巷》: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火车驶过了昆山,很快就要到上海了,韩必胜发现,蒋虹的情绪很激动,她脸色苍白,双手捂着胸口,几次出现眩晕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