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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雄鹿山升起苍茫大雾。
得到林之津承诺,周松果然赴约。只带了几十个亲随就亲自潜入雄鹿山。
士兵们搀扶着年迈的周松爬到半山腰,此时朝阳缓慢露出,驱散了大雾。
“咱们就在这里分别,你们把军装脱下,回家吧。”
几十个年轻的亲兵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将军,您和我们一起走吧,再往前就是死路一条。”
“快点回家吧,你们爹娘还等着呢。”
见劝不动,年轻人只好通通磕了十个响头,也不顾地面崎岖,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周松于心不忍,呵斥着他们快些离开。
再往前,便是林之津和呼和邪提前布好的圈套了。朝廷就算想杀他,也要假借别人之手,绝不会给自己身上留下一丝污痕。
这就是他们誓死效忠的国家。
周松坐在石头上,看着被树林遮挡的红日。
初升的太阳历尽艰辛一跃而起,跳到了天空。
他心平气和,泰然自若,继续朝前走去。
走至百米,豁然开朗。
呼和邪及一众匈奴,举着明晃晃的弓箭早已等候多时。
周松整整衣冠,抬头挺胸。他每往前一步,匈奴就惧怕的后退一步。
终是退无可退,两相僵持。
“周前辈,我们好久不见。”
“呼和邪,你长高了。”
呼和邪敬重得学着大周礼仪,朝他作揖:“6年未见,多谢周前辈挂念。”
“豪千死了吗?”
“可汗上月刚刚病亡,他一直念叨前辈,说您是大周第一人。”
周松想起年轻时曾与豪千在战场上争锋相对,不由微笑:“他也是你们匈奴第一人。”
沉默,
半晌,呼和邪才道:“前辈,大周薄情寡义,对不起您。”
“那你呢,你有勇有谋,杀伐果断,匈奴待你又如何?”
他们二人互相看着对方,一瞬间好像心意相通。
突然身后林子里传来一阵声响,匈奴人人警觉,以为林之津临时反悔。
谁料竟是魏滁涧孤身一人钻了出来。
周松看到他大怒:“不是让你走了吗?谁让你跟来的?”
“将军英勇一生,能陪将军一同上路,是我的福气。”
魏滁涧走到他身边,一同面对匈奴层层弓箭。
“糊涂,你实在糊涂!”
“将军,属下今年已经快要五十,了无牵挂,您就让我陪着吧。”
密林潮热,阳光稀疏。
这一刻,呼和邪突然明白,为什么百年来匈奴想进一切办法都不能从大周身上讨到好处。
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勇敢,也不是他们没有精锐武器。
而是因为他们没有一颗谦卑又坚韧的心。
这种可怕的东西,藏在每一个大周人的身上,随时可以迸发。
也是有这种东西在,即便大周亡国,它们仍旧不会消失。
它们只会悄悄躲起来,发芽,成长,最后茁壮。
呼和邪平生第一次,遗憾自己不是大周人。
他叹了口气,拉弓搭箭,亲自送两位英雄上路。
蒙阴看着周松和魏滁涧血淋淋的尸体,问道:“统领,他们怎么办?”
“就埋在这里吧,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效忠的大周是如何被我们攻破的。”
事后,
呼和邪与一众匈奴,对着面前的两个简陋的坟包,不约而同跪下叩首。
这在他们匈奴,是送别将军的礼数。
周松,当得起。
//
消息传到潼安,已是7月11。
这天是郑时鸣和李予心的生辰。
予心因是逃难来的,八字不详,就干脆随着时鸣一起图个热闹了。
郑老头和儿子儿媳忙活了好几天,给两个娃娃又是做新衣服又是买点心。
李垚还特意请来了崔杜一起庆祝。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坐在院子里吃饭,时鸣和予心从小就爱跟着魏南,因此也学了两招花架子。
两个小孩也不害羞,拿着木剑就表演起来,把大家逗的哈哈大笑。
郑老头别提有多高兴,又不忘传家本领:“你们两个把我教的药名也背背呀。”
时鸣和予心你一句我一句,抢着背书。
“看看,看看我们家的孩子,长大以后绝对是医科圣手。”
崔昊也被他们一家人感染:“时鸣和予心实在聪慧,长大定有作为。”
郑老头喜不自胜,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那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个顶个的好。”
魏南眼里全是李垚,只顾给他夹菜,还小声在他耳边嘀咕:“多吃点,最近都瘦了。”
恰好被旁边的杜子林听到,厚着脸皮也给崔昊夹菜:“多吃点,你也瘦了。”
李垚:????
崔昊:???!
李垚左看右看,扑哧笑了,突然问道:“不知杜公子一晚几次?”
杜子林?!!!!!
“我兄长最擅长此道,杜公子若是有需要,可以让兄长把个脉。”
杜?!!!!!!!
他干咳了两声,反问:“不知魏公子几次?”
魏南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呵呵。”
终是崔昊脸皮薄,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也送他一个呵呵。
于是放下筷子,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杜子林一脚。
旁人没注意,魏南却看得一清二楚,嘴里挂着冷笑,挑衅地看着他俩,抬起李垚下巴就亲了上去。
郑家人见怪不怪,连两个毛头小子也习以为常。
唯有杜子林,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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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饭,几人坐在院里休息。
忽听门外唢呐喧天,还伴有阵阵哭声。
随着唢呐声近,哭声越来越大。
郑老头正抱着孩子玩,被吓了一跳:“没听说谁家里死人呀,怎么吹起唢呐?”
说着就见董千户跑进家里,看到魏南双腿发软:“北方出事了。”
魏南心中一惊,就听他又说:“周将军和你叔父,阵亡。”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雄鹿山一共才来了500匈奴怎么会……”
魏南突然反应过来,与杜子林一对视,便猜出是谁在捣鬼。
他慌慌张张跑到门外,刚好见着林之津头系白巾,领着十几个士兵哭哭啼啼走来。
林之津见了他置若未闻,干嚎起来:“周将军为国捐躯是我大周英雄!”
他身后的唢呐乐队更是放声大作,恨不得让全城百姓听见。
果然临街百姓闻风而来,见士兵披麻戴孝,端着周松和魏滁涧的遗物。
潼安百姓谁不知道周松美名,见他今日为国捐躯,心中满腹仇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定要杀尽匈奴,给周将军报仇啊!”
林之津目的达到,亦是装模作样:“唯有杀尽匈奴,才能一雪耻辱!”
魏南冲冠眦裂,就要上前与他争辩,幸得董千户眼疾手快。与杜子林一同把他拉进院里,复又紧锁大门。
“北方万万不可冲动。”
“卑鄙小人,定是他们从中作梗害我叔父。”
“事已至此我们再和林之津起冲突已经来不了,如果没有朝廷授命,他绝对不敢这般。”
董千户又怎能不心寒,可眼下保住性命才是关键。
杜子林也上前安慰:“他们想要兵权,把人撵回家就行,何苦害人性命。”
董千户长叹一声:“他们倒想,只是周将军镇守潼安四十多年,最是有威望。如果无缘无故逼将军告老还乡,潼安百姓头一个不愿意。”
魏南一拳击在院中梧桐树上,恨意满满。
李垚从身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后背。
从古至今,究竟是先有英雄还是还有反贼?
谁也答不出来。
只是,若把英雄逼为反贼,那定会揭竿而起,祸乱不停。
然而这个道理许多人都看不到,胥御皇帝看不透,大皇子也是。
唯有后世史书留下只字片语,作为佐证:
景龙二十八年,七月。
佞臣林之津与呼和邪暗中联手,诱骗周松于雄鹿,致其无故冤死于荒山,魏氏豪杰滁涧伴其左右,一同长眠地下。
想我大周百年基业,就此开始崩塌,呜呼哀哉,痛绝人心!
过了半晌魏南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一双眼睛全是红血丝。
“北方,事不宜迟你我一起逃命吧。”董千户满目悲凉,对这个大周已是绝望。
郑老头搂着两个吓坏的孩子,也从屋里出来:“年轻人,快点逃命吧,活着才最重要。”
时鸣到底胆子小,哇得一声哭出来。
李垚见不得孩子流眼泪,当下就催促:“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出城。”
说着便拉起魏南,跛着脚上楼,真要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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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还不过两个时辰,满城表演完毕的林之津就大摇大摆进了妙手回春。
董千户以为他要迁怒众人,恨得呲牙咧嘴。
谁想林之津却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圣旨,竟黄纸黑字写明了要立魏南为威武大将军,董千户为左将军。
这波操作把几人弄得一头雾水,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林之津笑着将圣旨递给魏南:“恭喜魏公子,以后咱们潼安就交给你了,这也是周将军的意思。”
魏南半信半疑,盯着圣旨总觉其中有诈。
“本将军怜惜公子刚刚失去亲人,索性放公子几日假。等到7月15,本将军亲自为两位接风洗尘,恭迎回军。”
林之津说完,拍拍魏南和董千户肩膀,便转身出门。
原本父亲是让他自己一人总揽军政大权的,可潼安地理位置之特殊只有他知道,让他出征打仗,岂不是笑话?莫说打输被朝廷怪罪,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就是骑会儿快马都受不住。
所以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轻轻松松的当个监军更舒坦。
至于带兵打仗这种苦差事,就交给那两个倒霉蛋好了。
想到此,林之津脚步轻盈的回营喝酒去了。
既拿到皇帝圣旨,董千户和魏南想走都走不成。
郑老头铁了心要带家人回乡,没了周松,匈奴势必气焰高涨,随时都有可能打进来。
他家里一个妇人,两个娃娃,再加上瘸脚李垚,留在此地更是自绝后路。
一家人商量到半夜,终决定明日一早就出城,唯有李垚不愿意。
“老头,大哥,我把予心交给你们,你们带他走吧,我想留在这。”
“糊涂,你留在这里跑也跑不快,万一出事怎么办?”
魏南拉着李垚手,信誓旦旦发誓:“老头放心,就是我死了也绝不会让他受一点伤。”
话说至此,郑家人也无可奈何。这么多年劝也劝了,没见有用。
第二日一早,李魏送别郑家人出城,予心哭得稀里哗啦,几欲昏厥。
崔杜也不敢耽搁,借了魏南两匹马,回宏安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