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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龙二十九年,九月。
潼安,
李垚一直在家中等到第二天中午,都未见到春喜的身影。
他着急的焦躁不安,本想去潼安军营找董文帮忙,可却一二再再而三地碰壁。毕竟如今潼安是林之津在掌管军权,他虽然心中忐忑却无计可施。
如此这般等了三五日,潼安忽然天生异相。不仅狂风大作而且黑云压城,到了半夜又下起了苍茫大雪。
第二天满城积雪竟然到了小腿深,李垚艰难的打开妙手回春的大门,站在街上张望。
他日日茶饭不思,人饿得又虚弱又苍白,在雪地的映衬下更显得好像一节弱柳。
到了傍晚,春喜才踩着积雪回来。
李垚见了他赶紧上前问道:“春喜,打听的消息如何了?”
春喜支支吾吾不敢跟他说实话:“小的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军营里人人嘴巴闭得都严实。”
“怎么会什么也没打听出来?你去了四天!”
春喜无奈,扑通跪在地上:“小的真的不知道,一进去就被绑在柱子上,董大人也被绑了。前天林将军说魏公子已经出事,董大人不相信,昨晚趁着下大雪偷跑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心里隐隐又期待着什么:“魏南出事是什么意思?谁把你们绑了?绑你们做什么?”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林将军把我们绑的。”
李垚栽坐在椅子上,脸上毫无血色。春喜抱着他的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子咱们要怎么办?”
过了许久,李垚才回过神。
他一言不发,跛着残脚就想出门。
街上冷冷清清,白茫茫积雪令天地一尘不染。
春喜不敢拦他,只好跟在后头,小心护着他安全。
俩人来到城门时,恰好见到林之津不知在和谁说话。
李垚静静站在一旁,此刻异常冷静。
“天寒地冻李公子怎么来了?”林之津心里过意不去,赶紧上前问他,又吩咐侍卫给他拿披风遮寒。
“魏南死了对不对?”
他目光执着又坚定,像是要把林之津的脸盯出来一个窟窿。
“你为什么绑了董文?是不想让他去救?”
林之津顿时哑声,停了一会儿才道:“董文去救也是送死,前方战事胶着,魏公子执意强攻结果陷入敌军圈套……”
他话还没说完李垚便道:“你在撒谎,魏南绝对不是一意孤行的人!”
“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林之津叹了口气,显得颇是为难。
“那他现在如何了?什么时候回营?”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前方探子来信,只说魏公子陷入困境,生死不明。”
李垚双眼遍布血丝,抓住他的衣襟问道:“那你还在这里等什么?为什么不派人去救他?”
眼看周围聚过来偷听得百姓渐渐多了,林之津赶紧把他拉到一旁:“我走了潼安怎么办,董文昨天夜里已经去了,李公子没什么事就先回家吧。”
说着就开始差遣守城官兵送他回家,李垚怎么能走,拉着他不放:“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我还要等多久?”
“战事多变,我也不确定。”林之津低头思量了一会,零模两可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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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文趁着大雪偷跑,还未赶到雄鹿山,就见到大军已经在回营路上了。
地上苍茫一片白雪,前方潼安军人人头上也带着白色孝帽。
董文心里咯噔一下,冲进主帐就想找魏南的身影。
谁料却在主座上看到了魏南衣冠冢。
“将军呢!”他一把抓过曹末,怒不可遏。
曹末早就将事情缘尾和一众人等说过,他们既忌讳林家报复,又怕匈奴趁胜追击。当天就带着大军逃窜,只留了两千人驻守雄鹿。
是以这会曹末便哭天抹泪,诉说战事无情:“魏将军陷入敌军圈套,为了保护我不幸战亡。”
董文听罢抬手就将他扔在地上,按着身子狠揍了两拳:“将军为了救你战亡?你怎么不去死!”
其余几人见状合力才把董文拉开,他这会儿怒火烧到头顶,竟又一脚踹在曹末心口:“要你做什么吃的!你不保护他,还让他保护你?”
说罢又指着另外几人骂道:“将军战亡可他的遗骸还在匈奴手里,你们就敢撤退!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咄咄逼人的扫视帐中几人:“我潼安的威严何在!大周的威严何在!”
曹末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扶着椅子艰难起身:“主将战死,我们怕军心不稳被匈奴反击,才只好出此下策。”
他不说就算了,一说话正撞在董文枪口。
董文抽出身后长剑,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用利刃划破曹末身上的军服,厉声吩咐:“曹末心有不轨,叛变潼安,理应斩首祭旗!”
如今魏南不在,凭着军籍也是董文封将。他才说完帐外就有守卫进来,作势要拖走曹末。
其余几个将领皆是低着头,生怕引火烧身。
“董将军为何要杀我!下官忠心耿耿从未背叛潼安!”
董文看他扔在垂死挣扎,更是雷嗔电怒:“你敢说自己没有受过林之津贿赂!你们俩的私信往来已经全部被我截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番话本是他的猜测,他与魏南共事多年,魏南绝不是莽撞之人。如今不明不白死了,其中必定有人捣鬼,只是捣鬼之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也是活该曹末要死,做了亏心事又被他一激,登时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只顾磕头:“董大人饶命,董大人饶命,是林将军逼我的,下官一家老小我不得不从!”
董文扔掉手中长剑,朝他脸上又给了几个耳光:“小人!小人!将军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老子这次非要上京城告你们!”
他复又起身,看着帐中几人吩咐道:“把曹末关起来好生看管,你们几人随我一起回雄鹿山!”
然而待他带着大军重回雄鹿时,匈奴早已返回。
余下的两千人日日搜山,却毫无所获。
他站在夕阳余晖下,恍然一梦。
似乎不久前,他还和魏南一起剑指江山,豪情万丈。
“找到了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属下该死。”
他突然笑出声,蒙阴上次交锋败给魏南,早已对此恨之入骨,恐怕不会善待他。
“你去把其过叫来。”
不一会儿,二十出头的其过便走到他身后,跪在地上听令。
“将军之死,你怎么看?”
其过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就算有话想说,也不敢说。
“你直说便可,不用担心。”
“小的跟随魏将军一同去救被围困的董千户,亲眼看到他把将军推到马下,这才被呼和邪活捉。不仅属下看到了,许多兄弟都看到了。”
听听,这就是他们的潼安。
他们舍命保护的朝廷。
“我封你做千户如何?”董文回头对眼前的年轻人说道。
其过不敢质疑,张着嘴巴半晌没有言语。
“咱们潼安现在已经烂到根了,周将军不明不白死了,魏南也是。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接手这个烂到根得苦差事吗?”
其过犹豫片刻,终是磕头领命:“属下愿意,属下万死不辞!”
“好,我明天去找呼和邪,你领着人回营复命。路上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曹末杀了即可。”
“将军不可,呼和邪为人狡猾,您怎能孤身前往?”
董文置若未闻:“我要带他回家,是以朋友情义去的,和我的身份无关。”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虎符,亲自递给其过:“你把它交给林之津,他看了就知道该怎么做。”
其过匍匐到他脚边,苦苦哀求:“将军三思,将军三思。”
“你先下去吧。”董文像是苍老几岁,连背影都隐隐弯驼。
到了夜里,他果然孤身一人闯进溱河地界。
此后,再未出现过。
这就是李垚苦等之后所得到的全部信息。
潼安仍旧是那个潼安。
从周松到魏南,如今转交给了其过。
连城中百姓都已经麻木,除了每日都有几户搬家的外,和往常再无差别。
林之津前来安慰过,还跟他说朝廷追封了魏南为威武大将军,要全国公告。
春喜得了他的令,没有让他进门。
他倒好,临走前在地上放了一个包袱。
里面全是魏南生前用过的东西。
魏南生前用过的东西,魏南生前爱用的东西明明是他!
让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他舍不得。
让他自己孤零零活着,魏南也会舍不得。
他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独一无二的一对。
谁也不能分开。
李垚摸着手上修好的串珠,突然觉得高兴。
“你就是我的有情人,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快乐事。”
就算死,也快乐。
他囔囔细语:“从前你总爱吃醋,说我看不上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只是不擅长表达,可心里眼里全是你,你就看不出来吗?”
“唯一不好的,就是从来没送你过东西,就这一串便宜珠子,你还把它当宝贝。”
下辈子,我多送你点好不好?
下辈子,你也记得要来找我。
李垚叹了口气,小心放好串珠,扶着门外出。
“公子,您去哪里?”春喜正在烧火做饭,见了他便问道。
“我随便转转,对了,中午记得炖条鱼。”
“好勒公子,您不要走远。”春喜听他想吃鱼,高兴得赶紧应下。
李垚没有走远,他去了豆腐铺朱大婶家。
那里有他偷偷养得一匹马。
他想去雄鹿,魏南生前最后呆过的地方。
不辞辛苦,只想见你。
他一路疾驰,夜里就躺在马肚子旁边。不吃不喝,宛如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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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猎户背着一捆柴火,边走边骂。
“没良心的臭婆娘,老子不过是在家歇了两天,就恨不得把锅砸了。这么冷得天,非逼着老子去打猎。”
“打猎,打猎,打他娘的猎。”老齐说着吐出一口浓痰,又搓搓手:“狗日的老天爷,才十月就下大黑雪,非把我们都饿死才满意。”
他本想坐在路边歇会脚,可眼看天空越加阴沉,只好加快速度前行,谁料扑通一声却被一块长石头绊倒在地。
齐猎户从地上爬起,狠踢了几下石头:“谁他妈不长眼,在路中间放块石头!”
不踢还好,一踢居然从雪地里露出来一双人手。
齐猎户慌了一跳,拍着心口念叨:“好汉莫怪,好汉莫怪。”
终是良心尚在,他蹲在地上把那死人身上的积雪扒拉开,只见是一年轻的公子。
“唉,都是苦命人。”
老齐放下背上的柴火,把年轻公子的尸体拖到路边。若不是怕天要下雪,或许他还会挖坑把这个可怜人给埋了。
他哀叹一声,折了三根短柴火棍,插在李垚面前:“下辈子长点眼,投胎到京城的富贵人家去就不用受罪了。”
说罢,便背起自己的柴火,一路小跑回家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