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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般前去只怕太……”去往如意画馆的马车中,青鸾望着闭目小憩的易寯羽喃喃道,“小姐,奴婢怕……”
“怕什么,”易寯羽轻叹一声,“你上次也说已经许久没见过自己容貌,我这般只是尽快成全你。你放心随桂儿回去,从此便也只姓柳了……”
“少主,到了。”浩鹄命人勒住马车,走到马车旁,打开车门,扶着易寯羽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人在里屋。”
易寯羽略点头,扶着青鸾的手向画馆走去。画馆照门的小厮立刻走上前相迎,欠身行礼笑道:“易少主订的画还在改,请您进楼上喝茶等候片刻。”
“嗯,”轻轻应了声,易寯羽跟着小厮穿过大厅,穿过回廊,走进内厅。
领路小厮见四下无人,躬身轻声道:“少主,人在二楼,小的在这看守,您且放心去吧。”
“嗯。”轻应一声,浩鹄、青鸾和易寯羽走进屋,青鸾转身撕下面上一层酷似真肤的人皮面具,扯下薄薄一层外衣,露出里面的宫装。
“这些年委屈你了,养兵千日,今天可就看你了。”易寯羽凝视道。青鸾不作声,只低头微微一笑,紧随其后。
行至二楼,推开暖阁的门,还未看清来人,便只见一个身着金黄衣衫的小小人儿小跑着扑进易寯羽的怀里,嘴里甜甜唤着“姑姑”。
“不是说过了么,在外面不许叫我姑姑,又忘了!”易寯羽抱起他,双眸温柔的笑尽是宠溺,“又长壮了些,姑姑抱起来都吃力了。”
男孩紧紧攀住易寯羽的肩膀,花朵般的笑容让人生不起气来,稚嫩的嗓音轻声说着:“桂儿记着呢,母妃也是这般吩咐的,可我实在想念姑姑,一见着便脱口而出了。您怎的这么久没来看我,旁人扎的纸鸢、做的点心都不如姑姑,我都不喜欢。”
“好,”易寯羽看着一旁浅笑的柳如风轻轻点头,坐到一旁的紫藤椅上抱着男孩笑道,“你若肯努力习画,与赵云玟交好亲厚,姑姑就多进宫看看你。”
男孩听到这,侧脸望向一直站在门边身着宫女衣衫的青鸾问道:“姑姑,那便是柳画师的妹妹?您跟我说过的柳青鸾?”
“是呀,你喜欢画画,可是柳画师身为男子不便进宫,她能跟柳画师画的一样好,而且做的点心也很好吃,待会就让她跟你回宫去,以后照顾你好不好?”易寯羽搂着男孩笑问道。
男孩又仔细看了看这个美丽而又陌生的面孔,柳叶细目,琼鼻樱口,粉红的肤色恰似春日里的桃花,正是一个小家碧玉呢!
“母妃说柳姐姐面容清丽,温柔多姿,我若见了定会喜欢。”男孩看着易寯羽笑着恭维道,“可我还是更喜欢姑姑。”
“我怎堪殿下叫声姐姐,只要殿下不嫌民女卑微便好。”青鸾行礼浅笑道。
男孩跳出易寯羽的怀抱,走近青鸾,拉着她的手到易寯羽身边道:“自打姑姑一进屋我便闻到一股馨香,原以为是姑姑身上的,没想到是柳姑姑,细润温暖,闻着格外舒心,桂儿喜欢。”
“你出宫时间怕是也久了,再不回去,娘娘该担心了。”易寯羽低头摸着男孩的头微笑道,“青鸾,以后你就是十三殿下的人了,要好好伺候。”
“能伺候殿下是民女的福气,只是日后便无人照顾哥哥了,还望哥哥多多保重。”青鸾朝柳如风躬身微泣道,“妹妹这一走,怕不知何时才能与哥哥相见了。”
青鸾一语双关,话里有话,易寯羽也只是向其微微点头,算是应允她心。
“这是妹妹的福气,何况你我同在宫禁侍候,总有相见之时,妹妹不必忧虑。”柳如风笑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被他人发现你私自出宫,你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好吧,姑姑可要快些来看我。”男孩走上前又亲了易寯羽侧颊一下,回头对一同出宫的宫女说,“你就留下伺候姑姑吧。”
那宫女神情呆滞,只僵硬地点头,弓着身子也不说话。
浩鹄推开门行礼道:“小的送殿下出去。”
“姑姑,我走了……”男孩走到门口又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易寯羽挥手告别,直至看不见她为止才趴在青鸾的肩头独自抹掉眼泪,兀自叹气。
“那孩子跟你很亲呢。”柳如风笑着走上前,将门关上,回头看着留在屋内的宫女,轻声道,“她怎么办?”
“凝魂散只能控制她一时,”易寯羽透过窗缝俯视青鸾离去的背影,淡淡道,“她出得来,便再也回不去了。”
二月春晓,天气回暖得快,听闻城郊小溪旁一小片梨树已开花,易寯羽见天气好,便与浩鹄一同去垂钓。
“都干净了?”易寯羽望向平静的溪面淡淡问着。
“化尸散,连灰都不剩,干净彻底。”浩鹄扔开鱼钩,坐在她身旁轻声道,“柳姑娘也安全进宫了。”
“青鸿必会难受,让蓉儿多劝劝。这女人,既是温柔刀,又是疗伤药。”易寯羽看着水面上被风吹落的梨花瓣也不由得一声轻叹,“他们兄妹原也是穷苦出身,如今分开,只能让蓉儿多多安慰了。”
“主子这是成全他们,否则就凭他妹妹的资质,怎能进宫门半步。”浩鹄正说笑着,突然像是察觉出什么,轻轻放下手中鱼竿,侧耳贴地,听了一会儿,起身轻声道,“两人一马,还有一里便到。”
易寯羽轻声一笑,看着浮动的鱼漂,慢慢收紧鱼线,调笑道,“今儿倒还带着随从。”
沈浩然缓步行来,远远向溪边看去,青绿林中一身红梅雪色丝袍的浩鹄首先转身行礼,放下手中的鱼杆,大步上前抱拳道:“浩鹄见过公子,渔具已经为您备齐。”
“灵儿,”沈浩然侧过身对身旁的小厮道,“你跟着浩鹄牵马吃草去。”
灵儿一身浅青素衫,接过马缰鞠躬应道:“是。”
浩鹄折返回易寯羽身旁,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抚着马鬃,躬身对易寯羽说“少主,奴才去下游散马了。”
易寯羽应了一声点头,浩鹄便牵着马同灵儿往下游走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沈浩然看着易寯羽的背影边走边笑,“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此处只见梨花片片浮于渠上,初春阳光清透明媚,何来蒹葭与白霜?”易寯羽并未回头,听着动静浅笑道,“当初我吟唱《菩萨蛮》,沈大哥也是这般考究。”
沈浩然听后浅笑不已,走上前,安坐于包绒矮椅上,看着波光粼粼溪水上漾起如碎玉般梨花瓣,深吸一口气,细细品着香甜芬芳,缓缓道:“又是艳阳天,又是城郊,这次又是带我瞧谁?”
“沈家金号日进斗金,我知道沈大哥事忙,不敢轻易叨扰,只是想着春光如许,美景如此,若是辜负也是可惜了。”易寯羽看着鱼漂浅笑道,“现下正有一件难事,我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沈大哥明慧善谋,所以特请哥哥帮帮我。”
沈浩然侧头看她水天碧色的披肩上洒满洁白梨花,恰似身旁清透溪水,蝴蝶挽的青青发鬓边独簪了那支蓝莺尾花簪,晰白的面上浅笑久久,不像是遇急要人出主意不可的样子。
“二公子和易宏公子呢?”沈浩然浅笑道,“自上次一事后,易宏公子更将小姐当成掌上明珠般捧着,怎的今日轻纵了你出门?”
“弟弟去福建未回,哥哥成天琐事缠身,我哪里还能见到他们。”易寯羽侧过身看着沈浩然微蹙眉道,“沈大哥这般,莫不是烦了妹妹?”
“这倒没有,”沈浩然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浅笑道,“我只是在想,什么事能烦得了冰雪聪明的易家小姐……世人都说财能通天,易宅狂敛天下之财,想必也只有去不去皇家王府什么的,才能令妹妹如此困扰吧?”
“沈大哥心有七窍,又善察人意,妹妹种种自然都逃不过哥哥慧眼。正是呢,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易寯羽蹙眉道,“前些日子王爷亲自来府上,说什么也要我与哥哥都去,我无处躲藏且也不敢明言拒绝,特来请哥哥指点迷经呢。”
“那天易宏说的没错,眼见他风头日盛,你与他作对无益,倒不如爽快答应,”沈浩然侧头看着她轻笑道,“若是妹妹实在不喜欢,届时早早退席便是了。”
“哥哥说的是,所以我与王爷打了个赌,”易寯羽又道,“哥哥前去摘星楼时可见得花园中一株即将开放的木棉?我与王爷约定,若是木棉全开便去王府相贺。可是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难不成花不开,我还就能不去?”
“那妹妹是如何打算的?”沈浩然看她神色自若必有良计便也心甘默默听着。
“三日后便是王爷摆宴之时,不如……”易寯羽莞尔一笑,狐眼微弯,深情款款道,“我与沈大哥同去?”
沈浩然看她一脸萌滞,浅笑而望,狐眼一眨一眨,甚是可爱。他先是一愣,后又眯眼笑问道:“妹妹乃是易家唯一的女主人,身份贵重,又是未嫁之身……你与我同去,怕是不妥吧?”
“正是因为你我未婚,我才相邀。”易寯羽撇眼嘟嘴,轻叹道,“哥哥若是不方便,那妹妹也就不为难了。”
沈浩然抿嘴一笑,轻咳一声,拉平袍角,徐徐道:“我若答应,有什么好处?”
易寯羽一扭头瞧他正经微坐,噗嗤一笑,从身旁捧了一个紫檀盒递给他,笑道:“昨儿去如意画馆取画,听柳公子说在琴馆遇见了灵儿,灵儿看上去很是伤心,正与琴馆老板争执……”
沈浩然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当中正是一架凤纹古琴。他将盒放在膝头,琴捧出,置于盒上,指尖轻轻一勾,清脆弦音便悠悠疏散开来。
“你的琴怕是修不好了,正好易宅有一架,”易寯羽看他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哥哥喜欢么?”
“音质清脆,木质细润,”沈浩然缓缓抚琴道,“妹妹哪里寻得这样的好琴?”
还未听得易寯羽回答,只闻得一曲《春江花月夜》在身旁悄然奏起,沈浩然侧脸一看,易寯羽膝上正立一架凰头琴。春风吹起雪白梨花,洒下漫天华章,若雪柔白花瓣散落到各处,骄阳水汽蒸腾,将她衬得像画中人般。
别样朦胧,别样出尘。
“此琴名为‘凤求凰’,”易寯羽弹琴徐徐道,“原就是一对,是我命人制来作嫁妆的。可惜……故人不在,独留一对琴,也实在没什么意趣。不瞒沈大哥,初次见你时,我惊讶不已。你与故人实在太过相像,我多番语出无状也只是因此罢了。”
“你送凤琴给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沈浩然看她双手勾弹琴弦,双眸却看向远处密林,迷离的眼神那样飘渺,唇边一丝苦笑,像是思念至极的哀愁。
“常听人说缘分一词,也许上苍让我错过他,遇见你,就是缘分吧。”易寯羽浅浅一笑,明明倾国之美,却又像是失落至极,叹一口气又道,“凤琴铿锵,凰琴柔婉。想来送与沈大哥这样的爱琴之人,才不算辜负。”
沈浩然瞧她总是避之左右而言它,剑眉不由得蹙紧,继而又追问道:“我和他……是容貌相像,还是品性相似?”
“他……”易寯羽停手按住琴弦,苦笑一声,低首叹道,“性子冷若冰霜,远没有沈大哥待我这样好,只是容貌相像罢了。”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沈浩然闻言叹道,“两琴保存完好如新,琴弦上的松香味道还丝丝发散……你很想念他吧?那他现在又身在何处?”
“很多人,我们还未说出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到头来,也只能轻叹一句:世事无常。”易寯羽缓缓抚着琴弦,双眼微红,哽咽一句,“他坠下山崖,连尸身也未找到……”
“是我不好,不该问这么多,”沈浩然又将琴装进盒内,指尖轻触盒盖道,“此琴太过珍贵,我不能要。”
“人已去,独留琴,再缅怀也是无用。”易寯羽重新弹起一首新曲,莞尔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你像他,是我们三人的缘分;你收琴,更是赋予了此琴新的含义。否则,此琴必将被我长久置于箱中,不见天日了。”
“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沈浩然浅浅一笑,道,“‘凤求凰’,如此有情意的好琴,我定好好收着,不辜负妹妹一番苦心。”
易寯羽抬头看着花瓣随流水而去,弹琴一笑,不再言语。
沈浩然闭目细听,一时惊,笑问道:“妹妹弹得是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听过。”
“闲时写的,暂时还没有取名,哥哥若是喜欢,回去我便默下来,命人将曲谱送至府上。”易寯羽浅笑道,“哥哥博文广知、立地书橱,不如为此曲取个名字吧?”
沈浩然将琴放置一旁,略蹙眉喃喃道:“时而清扬婉转,时而激昂无拘,又带有一丝哀愁……溪边、晴天、梨花盛放、美人独奏……《粼晴雪》如何?”
易寯羽停弦,侧颜目光流转,笑答:“粼波微漾,晴空万里,花如香雪,甚好。”
沈浩然侧身一望,浩鹄和灵儿正牵马沿溪向他们走来,沈浩然灵机一动,起身对易寯羽说:“我看你抚琴流畅,臂伤应已大好了吧?”
易寯羽不明其意,将琴放到一旁,也起身应道:“哥哥送来的药很好,伤口已经好全,只留淡淡疤痕。”
“上回骑马出城未能如愿,难得今日天气好,不若赛马吧?”沈浩然起身笑道,“你我同时从这里策马而归,看谁先到‘名馔轩’。若你赢了我,三日后我便先到易宅。”
易寯羽低头浅笑,走上前从浩鹄手中牵过马缰,吩咐道:“我与沈公子先回城,你收拾好了回府等我吧。”
“荒郊野外,少主只身一人,怕是不安全……”还未等浩鹄说完,众人只听一声“驾”,沈浩然便早已鞭马扬长而去。
“沈浩然!”易寯羽闻声回头惊呼,连忙翻身上马,腿夹马腹,挥开鞭子,驰马追去。“少主!少主!”浩鹄在身后喊的声音也逐渐消弭。
马越跑越远,沈浩然却回头轻轻一笑,用鞭奋力打马,那匹棕红壮马立刻长嘶一声,如离弦的箭般快速向前奔驰。
眼见要输,易寯羽细细想了想,双手紧勒缰绳,调转马头,急速向右边的密林奔去。
许久没听见追来的马蹄声,沈浩然勒马停住,不由得在齐人高的杂草中骑着马来回踱步,环顾四周,蹙眉自语:“不会迷路了吧?”倏地,一个黑蓝交叉身影从他身旁蹿过,他定睛一看,竟是易寯羽抄近路追到自己身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