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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五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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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午十分,易宏先行来到青颜独居的瑶月斋。

    青颜听说他要来,早早穿戴整齐于斋前长廊跪迎。

    为示亲近,易宏亲手将他扶起,可手掌刚刚触到青颜手肘的瞬间,青颜眉心忽动,连起身都显得有几分迟滞趔趄。

    易宏牵起青颜的手,撩开他的衣袖,只见那粉白近玉的肌肤上,赫然印着几处血道与刚刚愈合起痂的伤痕。

    想来定是肖劭朗命重明绑架之时,青颜挣扎所致。

    易宏叹了口气,转身吩咐阿狸取药前来。得药后,易宏拉着青颜同坐廊下,亲自为他上药、包扎。

    纤手拉起粉白的瘦掌,渡几许凉薄清冷于青颜炽热掌心。药酒淡化血痕却更刺肌底而痛楚,瘦手瑟缩几次,易宏轻轻吹拂,为他聊解疼痛,青颜面上薄红更添两分。

    青颜碍于身份差别,嘴上推拒两声,最终还是羞红着脸,任易宏为他医治,年轻稚嫩的面上笑意浅浅。

    “以后不会了。”易宏剪断最后一截纱布,轻轻放下青颜的衣袖,抬首许诺道,“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辱于你。”

    青颜垂首柔笑,澄澈如水的眼眸中满是幸福的欣喜。他点点头,怯生生地轻音回复:“感念公子恩德。这世上,只有公子……对奴最好!”

    易宏已然许久未听得如此单纯之语。他轻笑一声,转身将药瓶、纱布交给阿狸,起身背手道:“我对你好吗?”

    青颜略抬起头,偷偷望向易宏:皙白下颌轮廓分明,只觉坚毅沉稳;狐形双眸眼尾飞扬,更显明媚机敏……

    易宏察觉身侧炽热视线,亦顺向看去,注视那干净双眸。

    偷看被主人发觉,青颜双颊倏地飞红,慌忙低下头,只细语相回:“自然是好。”

    易宏抿唇一笑,并未多说什么,牵着青颜的手,邀他与自己共餐。

    二人落座,易宏撇眼即见浩鹄匆匆行来,敲敲门边等候示下。

    易宏拿起筷子,道:“进来。”

    浩鹄躬身行礼,瞥见坐侍一旁的青颜,缄默未语。

    “审出来了?”易宏夹起一片鲍鱼送入青颜碗中,回首看浩鹄颔首相应却拘谨不敢轻言,淡淡道,“说罢,青颜不是外人。”

    青颜双手捧碗接过菜肴,垂首咬唇浅笑,易宏的信任与维护让他心悦不已。

    浩鹄直瞪窃喜的青颜一眼,似在警告,语气硬冷地回禀:“来者确是大理寺人,掌沈宅杀人嫌疑,所以想要公子认尸为证。但他们毕竟是官衙府司之人,经被俘密审,怕是不便放走……还请公子示下,如何处理更为妥帖。”

    “沈宅已归易姓,”易宏二纤指衔住青瓷酒杯,晃杯品酒道,“伤沈即是伤易!既然他们怀疑沈宅,自然除尽为好,命影卫换上,便宜处理就是。”

    一旁静听的青颜咀嚼动作明显迟滞,从未见过杀戮的他不敢想象,易宏这般温柔慈善的人下杀令时竟是这般冷淡漠然,与方才嘘寒问暖的上药者判若两人。

    “是,属下立刻安排。”浩鹄拱手欲退,却被易宏叫住。

    “昨夜是哪几个放欧阳伦进我易宅家门的?”易宏抬箸道。

    “欧阳公子的护卫从西门马房闯进,他不仅身法诡异,暗器也十分阴狠,我们实在……”浩鹄据实回禀,却被易宏冷目打断。

    “没用的人不必留着!”易宏夹起一块鱼腹道,“影卫每人打五十棍,滚去码头服苦役。院令为影卫之首,看护不得力罪加一等,一百棍,城外看庄子去。至于你,犯了错还敢狡辩,自领五十鞭,院外跪着,明日此时才准起身。”

    按易宅家法,五十棍足以皮开肉绽,而鞭刑更甚。若五十鞭打下,只怕浩鹄连站都站不稳,更何况再跪一天一夜。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立侍一旁一直未曾多言的钱蓉借为易宏添酒之际,柔声笑劝:“公子,重明武功高强,影卫委实不敌,并非不尽心,且浩鹄是第一次犯错,平日对公子、少主无不尽心竭力,请公子体谅他们的忠恳,减些刑罚吧。”

    易宏忽地怒而拍下手中筷子,惊得众人一愣。

    人人皆知易宅家主的好脾气,无人见过他这般沉冷神色发怒发狠的样子,更何况还是面对一向宠信的钱蓉和浩鹄。

    易宏未说一字,只抬首狠狠瞪了钱蓉一眼,禁其代主施令的暗示不言而喻。

    众奴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相应,皆垂首缄默着。

    堂下浩鹄自是不愿让公子为难,他即刻跪下拱手道:“奴领罪,谢主不杀之恩。”说完,便叩首退出。

    易宏依旧冷着脸凝视钱蓉,仿佛无形枷锁将其禁锢,直到钱蓉被瞪得垂首躬身退到一旁,易宏才肯移转视线略略罢休。

    青颜为缓和气氛,拿起易宏的银筷跪下,将筷双手捧过额顶,恭敬奉上。

    “起来,”易宏侧看着如奴婢一般动不动就下跪的青颜,蹙眉叹息道,“以后不论境遇如何,至少在我易宅之内,你不是奴仆,不必向任何人下跪。”

    “谢公子。”青颜颔首低眉,由易宏单手扶起身,飘然落座。

    易宏接过银筷,夹起一片山药放入青颜碗盏之内,再示亲近,淡然薄笑道:“听伺候你的人说,你似喜欢酸甜口。这道青梅酿山药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你试试看。”

    青颜点头笑着夹起菜,小小咬下一口,细细咀嚼品尝,待清甜微酸的美味弥散与唇齿之间,他甜甜笑道:“蜜酿的青梅膏辅佐软糯山药,可口清新,唇齿留香。有劳公子惦念劳心,青颜很是欢喜。”

    “凤梨咕咾肉、蟹酿橙……还有荔枝做的千山暮雪,都是酸甜味的新菜。”易宏笑着为青颜夹菜,声线轻软地体贴道,“你前日为我受苦了,身子又这样单弱,可要好好补补!若有不合口的,尽管吩咐他们重做。”

    北旱南涝、东战西瘟,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就连应天之内食不果腹的灾民也比比皆是,但居于易宅之中的自己却有这多美食可享!青颜捧着被易宏所夹之菜堆得满满当当的描金青瓷碗,心中感恩之情更盛,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奴这般卑微的出身,能得进易宅,有个干净归宿,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没想到公子还能如此尽心待我……”青颜将碗捧在怀中,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的模样,像是把易宏对他的情谊也紧紧捧护。

    青颜面上虽流泪,眸中却满是感恩激喜,仿若起誓一般郑重承诺:“若有一日,奴也能为公子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远远观望,伺候洒扫,心也甘之如饴。”

    易宏还未来得及对此深谢回馈反应,阿狸便匆匆跑来,敲门请见,附在易宏耳畔低声絮絮。易宏转头简单交代几句,便与她一同快速离去。

    “什么时候的事?”走出瑶月斋,易宏低声侧问,以他对赵棣的了解,赵棣不至于如此心急才是。

    “今日早朝。”阿狸回禀,“奴刚得知此事,宫中与如意画馆便都递来了消息,恐怕圣旨已在来易宅的路上。”

    “赵璋要让赵云玟顺利继位,削番确为必行之举,在我意料之中。但怎会一日同下二旨?”易宏蹙眉思索着。可一时之间,他也琢磨不透赵璋这个处于极位的老狐狸在打什么算盘。

    “主何以料定是年幼无知的皇长孙继位,而不是军功卓著的四殿下赵棣呢?”阿狸轻声道,“若论长幼尊卑,太子及二王子都已早夭,三殿下陷于‘戕害兄弟、勾结内宫’的漩涡中,四殿下赵棣与五殿下赵橚乃是皇帝仅剩的嫡子,较所谓‘嫡孙’,应更有继承资格。再者,四殿下年纪轻轻便力征鞑靼、女真二国,确立大周北境防线,在行伍、老臣、部旧之中都甚有威望……”

    “因为赵云玟从小养在赵璋身边,在许多政见谋略上,与其不谋而合。他心重手不狠!若登基,是不会对亲叔叔如何的。”易宏狐眼微眯,慢慢分析道,“但赵棣就不一样了,他有一半夷人血统,从小便与生父不和,在尸山血海中长大,心冷性桀,若他继位,一定会铲除所有可威胁他地位之人。”

    二人正说着,已行至正门,迎面遇上前来宣旨的官员,只得跪侯接旨。

    “易氏宏公子?”来人持旨立问。

    “是。”易宏拱手相应。

    “陛下口谕,令下官颁旨前先问公子三个问题。”来人近身道,“若公子能回答其一,便不宣旨;反之,则请公子应旨而行。”

    来者自信隐笑,他笃定皇上设下的三个问题即使易宏可答,也不敢答。

    “天使请问。”易宏不情愿地跪道。

    来者曰:“金陵东西二门陋之久矣,如之奈何?”

    这是赵璋借城墙简陋暗示易宅捐钱啊!贪心的老东西!易宏在心底啐了一句,口吻淡然地拱手回道:“鄙存一聚宝盆,今投一孔方,明日即得百帑。卑日沐皇恩,欲报之于陛下。愿天下至宝尽归于圣上,望稍释君颦。”

    聚宝盆?世间还有这般神物?易宅这么容易就心甘情愿交出?怕不会有诈吧?来者没想到易宏能应答得如此自若,尴尬地轻咳两声,又道:“南滨雨淫恐决堤没良田,北边戎事纷杂强虏为患,西垂亦力把里陈兵十万,如之奈何?”

    水患、边事与他有什么关系?这些工部、兵部都管不了的事,他哪里管得过来?易宏翻了个白眼,巧妙回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众志成城,必然克之。”

    来者听易宏居然搬出国家大义,则更显窘态,双眼飘忽,显然是在思索回宫后如何禀报,蹙眉反复斟酌还是提了最后一问:“燕王赵棣、周定王赵橚都已至适婚之龄,何女可配?”

    哇,赵璋,你是想不出来什么高档的问题为难我了吧?易宏一声轻笑,昂首回道:“天子贵人自有天女相配。”

    来者顿时哑口无言,握圣旨的手渐生薄汗,端着干酸突兀。三个问题,易宏皆流利应答,那陛下亲书的圣旨……难不成要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