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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六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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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颜所请正应易宏心中所求,即使易宏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但表面上仍严词拒绝。几番谈论之下,易宏最终答允青颜的建议,在二人最后一次共进午餐后,他站在门口演出万分不舍,却定定目睹阿狸将青颜带走,并未阻拦半分。

    这夜子时二刻,浩鹄亲率影卫将化名为欧阳伦的肖劭朗从刑部监牢内救出,通过密道,将其安置在城外瀚墨轩当中。

    但青颜却并未如他料想地被换入监牢,而是被卫司安排,进了赵栩的公主府。

    死囚被劫朝廷必会追查,只有死囚被皇族藏匿,这事才能真正消解。也是易宏有意防范着,万一青颜演技拙劣,被人看出仅为替身,酷刑之下,难保他不会出卖易宅。但青颜若是被人发现藏匿在公主府,即使叛出,则只能更激起赵璋对自家儿女的猜忌。而易宅却能做到隔岸观火、借力打力,将此事散在江湖中,令百姓更加非议唾弃这个庸溃的朝廷。

    春雨绵绵下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大亮,一切痕迹皆被雨水冲刷消绝,易宏才在极尽的疲累中昏昏睡去。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倏地翻身醒来,寻声望去,原来是阿狸领人在偏厅安置茶点。

    见主子未睡多久便扶额起来,阿狸忙将他扶坐,递上一杯热茶,挥手命一众小厮丫鬟退下,轻轻为易宏按揉太阳穴与曲池穴。

    待外人退尽,阿狸缓缓叹道:“主这般不眠不休,人都瘦了一圈,最近胃口也不好,真是让人看着心疼。”

    “无妨,”易宏饮下一口热茶,向廊前望去,问,“浩鹄怎的还没回来,人不是已经送到了吗?”

    “哎……”阿狸笑叹,“肖公子是什么样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强行绑来,又捆在榻上不允活动,火都顶上了天!浩鹄那是不停地奉茶、行礼赔罪,就差跪在地上叫祖宗了!这不,还在瀚墨轩不得抽身呢!主可要去解救解救?”

    易宏想象那人占着正理就喋喋不休的模样,即知浩鹄“惨状”。他撇嘴一笑,狐眸弯弯,道:“人是他绑的,活该他被骂,无需我解救。”

    易宏低头瞥眼却见阿狸腰间系着熟悉的火凤玉佩,回首笑道:“你到底还是取回来了。”

    “那是!”阿狸挑眉道,“您送我的东西,我自然要取回来。”

    “青颜去了公主府,按理……应该能得平安。”易宏按不住心中愧悔,蹙眉轻叹。

    “说到青颜,奴到觉得奇怪。”阿狸为易宏揉按肩颈,附耳分析道,“天下容貌相似的人自然是有的,可是怎么这么巧,就在您与肖公子来应天的前两月,翠柏轩就突然捧出‘雪肌欢言’这样一对伶人,仿佛提前预备一般。颜欢是咱们的人,那雪彬又是谁的人呢?怎么又正好与肖公子那般相似呢?”

    易宏咬下小块点心,笑着点头肯定她的推理,又问:“你觉得呢?”

    “奴觉得……”阿狸大胆猜测道,“他恐怕从一开始就是肖公子安排在应天的替身,万一这边出了什么差错,好歹有一个替死的人。您不是说肖公子看到他时一点都不惊讶吗?”

    易宏点点头,像自己的学生已然出师一般欣然笑道:“有长进!”

    “啊?当真是这样啊?”阿狸转身坐在易宏身旁,“那您何必费心思要咱们陪着演这一遭?倒不如将此事搁置,让鹤府的人自己想办法去。”

    易宏哈哈大笑,纤指戳了戳阿狸的肩臂,道:“你这妮子,到底小气!懿卿好不容易悄无声息地安排一个替身,又自断前程为我顶罪,我还要不领情地执意戳破吗?”

    “哼!”阿狸抓起一块糕饼塞进嘴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噘嘴不屑道,“主为了不伤肖公子,也太费心了,左右迁就,处处思量,奴看着都累得慌。哼,我不理你们,玩去了。”

    一语言尽,阿狸便咬着糕饼蹦跳地出门。

    易宏也不恼,只起身往摘星楼去,对钱蓉叮嘱几句,便动身赶往瀚墨轩。自然不为解救浩鹄,只是……他怎忍如此为情牺牲的懿卿气闷太久!

    瀚墨轩里被肖劭朗折腾了半晌的浩鹄看到易宏突降,仿佛看到可救自己脱离苦海的救世主一般,感动得一塌糊涂,一把抱住易宏的胳膊求他留下,让自己可速速离开。

    易宏苦笑着点头答应,来到绑缚肖劭朗的房间,发现折腾一夜的他已经安然入睡,身上污秽亦已洗尽,还穿着自己命人为他提前准备的新衣衫。

    易宏蹑手蹑脚地走到榻边,撩开肖劭朗纤长的衣袖,只见那玉藕般的手腕间有好几道紫红绑痕。易宏蹙眉深叹一声,再拉开肖劭朗的衣领,欺霜赛雪的纤颈依旧被一整圈深重勒痕围绕。易宏知道,这些皆因手铐枷锁而致。

    不让爱妻受一份苦难,若敌人太强他不能一击而溃,宁可自己替下全部。他的世界里,什么都能失,什么都能夺,唯爱妻不能失,爱妻之意不能夺……

    他,肖劭朗,一直就是这样一个执拗而笨拙的人。

    易宏再次长叹,拿出腰间腹缡中早已备好的药膏,跪坐在榻边,扭开药罐,纤指沾些棕色药霜,为肖劭朗细细涂抹在患处,又怕他疼轻轻吹拂着。

    肖劭朗眉眼轻动,倏地便从梦中醒来,看到身上绑的柔缎都已被拆除,而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十分怜爱地为他疗伤。

    在未见到易宏之前,肖劭朗原本还因易宏的误解而生气,决心要好好与他讲讲道理,可是现在相见却什么正当的辩驳理由都想不起了。

    卿卿瘦了……怎么又瘦了!眼下还有一片乌青,她又没睡好吗?是为了救我担心一夜吧……肖劭朗看着被阴沉天色而影印得更显疲态的易宏忽然心口发闷,一阵一阵的心疼,千言万语堵在喉头被他硬生生压成哑痛。

    “我错了。”

    半晌,肖劭朗干涩地喑噎道。仅仅三字,却又唤出他美绝眸间盈盈泪光。

    易宏手上动作明显一滞,深深吸气,语气平缓,半是叹息地说:“可是你不会改。”

    肖劭朗想说“是的”,为了卿卿他什么都可以做,他什么都不怕。可是他还是将早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此言一出,卿卿更要生气了。她总是因为心疼而气恼,气恼别人,更气恼自己。

    “让我留在你身边。”默默良久,肖劭朗终于说出心中唯一所求。

    已为肖劭朗手腕上好药的易宏慢慢扶榻起身,肖劭朗身上的伤太多了,她要一个一个亲自抚平,一个一个记在心里。

    可是被易宏拒绝伤害多次的肖劭朗已经变成患得患失的惊弓之鸟,他以为易宏又要像前几天一样抛下他,因而立刻翻身趴起,死死抓住易宏的双手,目光灼灼,拼命将其挽留。

    易宏见这个她爱慕多年的男人竟如此可爱可怜,不禁摇头苦笑一声:“我不走,放手。”

    “我不。”肖劭朗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的脱身动作,手中丝毫不松懈,只固执地将她抓得更牢。

    “你的脖子!”易宏忽然瞥见肖劭朗雪白领间竟映出丝丝血迹,料想他的后颈定是伤损严重。肖劭朗本就是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何曾受过沉冗牢狱之苦!

    “我不疼,”肖劭朗违心地笑,说得欢喜,“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如何都可以。”

    看肖劭朗态度如此坚决,为了留下,甚至不惜动用隐匿多年的鹤府力量,若是将他强行送走,恐怕不知他还要做出什么傻事。

    易宏无奈叹道:“好吧……”

    肖劭朗没想到她当真能答应,高兴得一下子将她拥在怀里,埋头于她温香发间,声音轻软地笑道:“卿卿,你真好,我好爱你。”

    “别肉麻!”易宏就怕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纤掌拍拍他背令其放手,沉音警告,“你若要留下,就一定要听我安排,如仍旧一意孤行,我甚至会命阿狸给你用凝魂散!你可听清了?”

    “嗯嗯嗯!”肖劭朗连连点头答应,手臂箍得更紧了些,朗笑道,“卿卿吩咐,我必遵从!”

    易宏侧头慢慢拉开肖劭朗的衣领,只见他颈后被磋磨得一片赭红,原幼嫩细滑的皮肤此时竟如鱼鳞状泛起糜烂。

    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此刻仿佛又被重击。易宏用力合目忍下眼泪,浅浅叹息道:“你坐好,我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