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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春雨,随风而入,润物无声。
天明了,一抬头看见天空如洗,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青草味。
夏纡清靠在临窗的榻上,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嘴角明明勾着淡淡的笑,眼里却是丝丝的不舍。
冬去春来,窗外满眼都是新生的绿色,好像一切都充满希望,除了她。
但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即使是那些名贵的补品,像流水一般都进了府上,即使已经拖了近一年,即使是再不舍,这一天也还是来了。
“把世子抱下去吧,嬷嬷。”夏纡清唤来乳母。
“我虽已将死,但以王爷的性子自是会好好待我儿的,嬷嬷只管尽心服侍便好。”
她相信,未来即使没有她护着,作为王府的嫡长子,儿子过的就算不太好也不会太差。
至于剩下的,那便只能靠他自己了。
“我走后,不管王爷何时续弦,娶哪家闺秀,琰儿的地位都不会变。”夏纡清淡然又不失威严地说。
“是。”乳母抱着世子,恭谨的行了个礼退下了。
“王妃——”
刘妈妈是夏纡清身边的老人了,未出阁时就一直在她左右服侍着。见证了夏纡清一路从少不知事的闺阁女儿,蜕变成温婉端庄无可挑剔的楚王妃。一路繁花,一路艰辛。
刘妈妈扶起夏纡清,满脸的愤恨难平,“王妃好不容易怀了身子,若不是林氏那个贱人,您怎会难产亏了身子,小世子怎会还在襁褓就……”话不敢说完,刘妈妈的眼眶就先红了一圈,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扶着刘妈妈的手起身,夏纡清面上并没有行将就木的灰败,即使失了曾经明艳夺目的绝代风华,她身上却仍有一股从容平淡的气势。
“王爷气度不凡,身份贵重,惦记的人多了去了。”夏纡清平静的说,平静地像是在谈论别人家的事。
哪怕拖着亏虚的病体,哪怕身子已经瘦得没了形,夏纡清骨子里仍自有一番气度,她还是那个出身名门的楚王妃,她还是人前那个完美无瑕的楚王妃。
“不过王爷一直钟情林姑娘,倒难为了他这么多年的一片痴心了。”
其实她也曾跟王爷提过将林姑娘纳为贵妾,不过王爷未同意。
想来是舍不得吧。
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人儿,区区个贵妾怎能配得上。但林姑娘的身份又确实不够为正妻,倒真真是苦了王爷了,夏纡清嘴角嘲讽地一笑。
不过她去了之后,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续弦嘛,出身倒是可以稍低一些。即便身份年纪再不合适,凭王爷的手段,应该还是有几分可能的吧。
呵,虽不是原配,不能结发,但倒也不算委屈了林氏这个罪臣之女。
本以为早就看开,原来,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甘。不,是恨。
煮一壶水沸,夏纡清焚香净手,缓缓跪坐。
取茶投入,水汽夹着缕缕茶香上升飘散,如浮云鳞然,晴天爽朗。
夏纡清微敛眼睑,看着一芽一叶沉浮舒展,白皙的手指抚着桌上的棋子,触手冰凉。其实,她也只是那方棋局上的一子,“江山与皇位,富贵与权势面前,我不过是一尾挣扎求生曳于涂中的鱼罢了。”
她知道刘昀无意于她,但他当年却还是奉旨娶了她。当年的事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为什么?后来夏纡清也曾问过他原因。
刘昀他说了些什么呢。
夏纡清记得,当时他清冷的说,王妃貌美,又性情温顺,幸得母后赐婚,实乃良配,我还有何不满。
直视着他幽深的眸子,夏纡清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万千柔情,那一瞬间那个男人冷静的让她觉得,他在嘲讽她。呵呵,她新婚的夫君得是有多不满,才会如此羞辱她。
可笑自己竟一直钟情于他,可笑,真是可笑。
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真心疼爱自己吗,夏纡清一下子柔软了起来,难过地想哭。
再联想到那个在书房服侍他深受他宠幸的姑娘,夏纡清觉得对这桩婚事他是真的不满吧。
毕竟夏家虽有个安远侯的爵位在身,但其实早已开始衰败。当年危难之际,多少世家盯着,都想吞了夏家。是他父亲夏辙不甘心,背水一战,舍了之前一直交好的宁贵妃,竟去投靠了皇后钱氏。
皇后丧子多年,未再有孕,自然把主意打到了龙章凤姿,希望最大的三皇子刘昀身上。但其生母宁贵妃不好相与,若能替刘昀娶个出身高贵又好拿捏的王妃自然最好。
夏家先前出过贵妃,曾极显赫。但因是姻亲封爵,世袭递降,从上一代国公传下来后已降为侯了。又因着贵妃的缘故当年得罪了太后,如今这些年的处境是越发地不济了。夏纡清是夏家的嫡长女,长的倒是明艳动人,却是个安静内向的性子,倒是好拿捏……皇后接受了夏家的投靠,并痛快的给赐了婚。
也曾满心欢喜,也曾爱慕期待。
但直至婚后,夏纡清才知道,原来刘昀身边早有青梅竹马相恋日久的林姑娘。
也是,她怎能奢望,怎能奢望楚王殿下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本就是她想错了。
了了茶烟笼罩着夏纡清,朦胧中,刘妈妈看着眼前仿佛即将随烟淡去的人儿,心里不由得一紧。
夏纡清感觉身体越来越轻,自己好像要飘到天上,要离开了吗
后事早已安顿好,回首此生,她倒是并无遗憾。
“卿卿——”
清俊的男子慌乱地跑进门,随身的玉佩落地摔碎也未曾发觉。
夏纡清闭上眸子:“虽此生不曾信佛不曾入道,但若有来世,夏纡清愿不为刘昀之妻。”
“不,卿卿,别——”男子满脸的不能置信,泪,瞬间从眼角淌下。像是被撕裂的感觉。他张着嘴,却不知能说些什么才能留住眼前的人儿。心,痛得不能呼吸。
看着近在咫尺的楚王,夏纡清朝着他淡淡的笑着,一如从前:“刘昀,此生我不曾负你,唯愿来世,擦肩而过,不再爱你。”
刘昀冲上去接住夏纡清将要倒下的身体,他呆呆的看着怀里的人,如熟睡般闭上了曾经明亮的双眸。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喃喃自语。他看见一滴水滴下来,落在妻子的脸庞,他赶紧伸手抚去。却又有一滴,这是什么?
好像是眼泪啊,谁在流泪?
哦,原来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