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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米开外，光秃秃的墙面上突兀地挂着钟。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分针秒针报得丝毫不差，清清楚楚。
透着一些耀眼光线的写字楼里一列列坐着埋头苦干的社会好青年，之所以说是社会好青年，事实上也很难从这一大群青年中看出那个是不是社会好青年。如今这样的年代，与时并进的肯定不止科技，连带着对社会好青年的定义也有很大的不同，这点在这里不做过多探讨。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咔咔作响，那些刚才午休时候在一起嬉笑打闹的画面，人还是同样的人，空间还是同样的几十平米的空间，好不容易嗅出的一星半点人情味又被扼杀了个干净。
唉，现实啊，果真是丝毫都不曾对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心慈手软。
写字楼里靠墙的工位，头顶上冒着空调的冷风。
好冷啊，她想，冷得她直哆嗦。
“时时，”林茉走了过来，今时注意到林茉脸上好像刚补了妆，虽然看上去并不明显，但她自问和林茉那如铁打一般的关系，自然看得出来。
今时搓了搓掌心，冰冷的掌心竟不知觉沁出了一层的汗。
“林茉，你怎么来了？”今时嘿嘿笑着，模样倒是傻愣愣的。
林茉靠近，柔软顺滑的长发就这样看似随意地披在肩上，衬出那一张天生就光彩夺目惹人一见倾心的模样，黑蒙蒙的眼珠子轻轻地笑着，唇畔隐隐约约牵起得毫不刻意，却让人觉得丝毫没有攻击性，让人不知觉地想要亲近。
这就是林茉，今时在公司里最好的朋友。
说出去或许没几个人会信，但这个长发飘飘，眸中隐约泛着流光的美人，是她今时最好的朋友。
也是整个写字楼里，她认识了最久的朋友。
“时时，”林茉微微笑着，眼神柔软：“就要进会议室了，这次赞助你前前后后忙了那么久，待会儿一定会有好消息的，你别担心。”
她笑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林茉果然温柔贴心又善解人意。
忙了那么久，她确实是忙了很久很久。这三两个月加班加得日夜颠倒，白日里还要外出跑赞助，这样的状态，何止只是忙了很久。
实话实说，要不是为了年底那一丢丢的奖金，她哪里要那么辛苦？
在如今这个时代，想要找个不被五斗米折腰的人何其不容易。至少她绝不是那类不被五斗米折腰的人，更何况为五斗米她能做到的才不只是折腰而已。
“还是你对我最好了，”她伸手过去挽住了林茉的胳膊，将她亲昵地拉到了自个儿身边：“这次赞助忙到现在，我是真的很紧张。”
“我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林茉笑笑，笑容衬得那一双眉眼亲切而又美好：“你放心吧，你那么努力，宋经理也会看得见的。”
似乎从林茉的这一句话里听见了什么，下一秒今时便低下了头。就那一秒，那一声关键词，今时的脸颊两旁泛起了罕见的红晕，很是没头没脑地嗯了一声。
看着林茉的背影，前一秒还突如其来地陷入莫名的娇嗔的今时从工位的办公桌上抱起了刚刚翻来翻去确认无误的那薄薄一叠文件，踏着钟表隐隐约约倒着数的步伐，跟了上去。
会议室门口，今时心里隐隐约约乐了起来。原先七上八下的紧张和刚刚的娇嗔融为一体，融成了她眼下这副模样，她也搞不清楚这胸口咚咚咚乱跳的，脑袋一片空白的，手足瞬时无措的，究竟是个怎样的思想感情。
“宋经理。”推门进去，宋子浓站在会议室的正前方，那个看上去离她不算遥远的地方。
宋子浓抬眼朝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和先前的每一次碰面别无二致的点头。可就是这不经意间点的两个头，在今时的心里，几乎可以说是乐开了花。
没错，宋子浓，是属于她的一个小秘密。
属于她一个人的小秘密。
“时时，过来。”宋子浓的身旁，林茉朝她的方向招手。
“哦。”她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
会议室里的空调毫无人情味地吹着，几乎和外边的温度如出一撤。可奇怪的是，怎么大家都一副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好似是只有一个人这样觉得吧。
但凡有一个半个跑出来说自己冷得直哆嗦，她都乐于附议。可要她做第一个吃饺子的人，她实在没这个胆量。纵然后来发觉饺子多么好吃，想想她还是不想做那第一个尝鲜的人，她没那个胆量。
正在她绞着一双手忐忐忑忑之时，宋子浓抬头看向了她：“今时，你先开始吧。”
什么？！让她做打头阵的那个？！
她全身一凛，俗话说的好，真是怕什么就要来什么。
她瞪圆一双本来就小得可以的眼睛，并且她那一双小得可以的眼睛还是单眼皮，要看进去是个什么想法都看不大进去。
手边的林茉报给她鼓励地笑笑，给的助力虽说不是很有用，到底也并非只坐在一边干看，她和感动。
算了算了，早死早超生，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想。
算算下来，她也不是那些刚入职的职场菜鸟了，这些年净长的除了肉，还实在没有别的什么了。
自己的方案和辛辛苦苦拉来的赞助分析报告完毕，座下一片掌声。要换做从前，她绝对单纯又天真地觉得这些报以她掌声的，她的同事们一定是认为她刚刚的报告十分精彩，抑制不住内心的崇拜和惊喜才有如此响亮的掌声。
再偷偷用眼角瞄了瞄朝她又点点头的宋子浓，要是搁在从前，她也绝对单纯又天真地以为宋经理这一点头，眼神里自然一定是充满了欣赏、说不定还有些要提拔她的情绪在里面，才有现在点的这两个头。
可放在今日，她虽然长的地方不多，好在长的经验还真不少。
掌声嘛，自然也只不过是客套客套，同事之间你进我退的职场默契她还总算是见识得清楚。后来清楚了这些客套客套，总算觉得从前的那个自己，才刚刚踏入职场的菜鸟小白，多么单纯且天真。
宋经理点的那两个头嘛，就更不用说了。纵然她对宋经理有多少的小心思，小心思也终究只是小心思罢了，实在上不了台面，她这个人究竟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她还是心知肚明的。
就好像现在，会议室正前方站着的是林茉，她自然比不得林茉在公司里那么招人喜欢，人又长得好看，是标准的美女类型的好看。可就是这样一个大美女，且是他们整个科室算得上最有天资的美女，也丝毫不比其他人松懈，能力和美貌并进，谁还不喜欢个长得好看又心思玲珑的人呢。
行云流水几个人接二连三地上台去，每每换了一个人，她便觉得自己的胜算少了一成。
看到最后，她心里原来还算是有几分的把握竟然被磨灭得一丁点谱都没有。
一片掌声中，一衣笔挺的宋经理站到了最前：“好了，大家的方案我都看过了。”
“其中有几个我与各位领导都觉得做得不错，很有新意，也看得出十分用心。”宋子浓站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今时隐隐约约在宋经理那句“看得出十分用心”中看出了宋经理似乎用眼角瞥了一眼她。
“不过，”宋子浓顿上一顿，又是客套地故弄玄虚：“这次方案呢，领导们都觉得，还是林茉做得更契合主题一些。”
今时一愣，耳边一阵掌声雷动。
“看得出大家在这一次的方案上面，都花了许多心血，也确实有几位都做得不错。不过林茉的成果大家也都看到了，她的赞助降的百分点，也是所有人里面最低的，应该算是，实至名归吧。”
宋经理看向她手边的林茉：“林茉，你上来说说吧。”
林茉低着头羞涩地点了点头，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了众人眼中。
今时脸上堆起笑容，目送着林茉和宋经理对视，然后优雅端庄地站在众人面前轻启朱唇。林茉身上那与生俱来的，惹人亲近的气质让人心里那隐隐生出的些许芥蒂都给压了下去。
宋经理刚才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理，林茉找来的赞助百分点确实是全场最低的，甚至比她好不容易找来的赞助百分点都降了好几倍。就冲着这点，宋经理将这次的方案全权由林茉负责也丝毫不为过。
就冲着这点，年尾奖金的得主，就算是林茉也不为过。
只可惜了，她这几个月的努力，拼死拼活的心血，终究是付诸流水了……
白花花的钞票啊，她今时果真与之无缘了吗……
“时时，”会议结束，原本应该还在会议室里和宋经理商谈新方案的林茉追了出来：“你去哪儿呢，待会儿一块儿下班吧。”
“没啊，我看你在和宋经理谈方案的事，就想着先回去。”
“时时，”林茉靠了过来，脸上有些委屈的形容：“你该不会是，生我气了吧？”
“我也不知道宋经理竟然会选我的方案，也不知道我的百分点是最低的……”林茉眨着一双水蒙蒙的眼：“要是你不高兴了，我这就去和宋经理说，把这次的方案让给你……”
“哎呀，没事的。”今时笑笑，林茉这副模样，她还真有点难以抵挡：“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事儿，没事没事，我才不会往心里去。”
“那就好。”林茉松了一口气，又朝她笑笑：“那我先进去了，你待会儿一定要等我哦。”
“去吧去吧。”
她一个人朝窗边走去，心里确确实实是没什么波澜。
虽说她从前总是对职场里此类情形不以为意，到底也是那时候年纪还小不曾见过，也不觉得此类事情会如出一撤地发生在自个儿身上。
可这么些年过去，如今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黄毛小丫头，一举一动虽然不能说随心所欲，活得自在快活，却起码能够不惹事。最重要的是，起码能够保得住如今得来不易的饭碗，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再况且，此类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毕竟，在公司里，她恐怕已经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
丢了一个方案，后面的工作也还是少不了。出了名的胆小怕事的她刚回到工位上，屁股都还未坐热，那边要等着文件复印的，要托她下楼去买奶茶的，将文件塞到她手上的，几乎都没打算给她从忙得脚不沾地的夹缝里寻一个空闲的一时半刻。
眼看离下班的时刻越来越近，每每这个时候，总算是一天下来难得兴奋的时刻。
“今时，你进来一下。”刚过点，她那整装待发就差如箭一般向公司门口冲出去了的身影一顿，这一声直直将她定在了原地。
宋经理啊，这不是已经下班了嘛……
她一抹笑就这样僵在脸上，笑得十分客套且僵硬。
谁愿意自己好端端的下班时间，原本满心欢喜就等着时间一到像一支箭一样冲出去。谁料到突如其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领导突如其来地把人留下，自己除了遵从别无他法。
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啊。
宋子浓的经理办公室里，日光从半掩的百叶窗里透了进来，照在笔挺有棱角的侧脸，安静而沉稳。四方桌椅干干净净的陈设，没什么特别惹眼的装饰和摆设，如同宋子浓这个人浑身上下的气质，一般无二。
她有些颓丧地站在他跟前，呵呵笑了两声：“经理，你找我有事？”
“哦对，”宋子浓朝她礼貌地笑了笑：“你今早的方案，虽说最后没有用上，但也是不错的，看得出很用心。”
“呵呵，谢谢经理。”
“可问题是，”宋子浓抬眼，眸中满是认真的意味：“作为公司的一员，今时你也不算新手了，怎么这一年到头来手里的项目，要算起来怎么真的没多少呢。”
她有些慌：“经理，我……”
“我知道，你也很用心，很努力了。”宋子浓说：“不过眼下，公司上层正计划大换血，加入些新鲜的血液，为公司谋求更多新意。”
“你作为我们部门的一员，很不幸被列入了黑名单中。”
宋子浓抬眼看向今时，即便是坐到今天这般的位子，他也知道这对一个算不上职场新人的今时意味着什么。
被列入黑名单，代表着随时可能面临被裁员。
作为经理的宋子浓知道，作为一个普通小职员的今时也知道。
那厢，被通知即将面临随时被裁员的今时直愣愣地就这样看着宋子浓，眸中满满地都是难以置信和意外，却终归，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那最先被放弃的一个。
心里的意外、委屈、难过各种情绪一下扑面而来，似乎整个人一下被置入冰窟，冷得手足无措却也无处可去。眼眶红了一整圈，眼睛里却黯淡无光，丝毫不见往日里的生机与活力。
宋子浓看向今时的这般样子，终于有些不忍：“不过，你也被伤心得太早。”
今时一愣，抬起她那可怜兮兮的一张脸望向宋经理。
“说是被列入黑名单，到底也不是直接被裁员。”宋经理一顿：“现在我手上呢，有个项目，你如果完成这个项目，成功找到代言，那就可以从黑名单上撤下来。”
“说实话，原本我不放心交给你。但看你现在这样，我还挺不忍心的。”宋子浓从手边一大撂文件中抽出一份来，递到她面前：“毕竟同学一场，能帮的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眼前放着的这份文件夹，以今时这些年浑浑噩噩终归混得不怎么样还即将被裁员的经验来说，绝对是个烫手山芋，且这烫手山芋，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实际操作，都是十分不简单的烫手山芋。
可到了今时今日，这倒成了今时唯一的活路了。
这份工作得来不易，且她绝对不能丢了这碗饭碗，即便前方如何艰险坎坷，她都要试一试。
既然下定了决心，今时在心里握紧了小拳头，从桌上顺走了那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