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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倒垂着,陆远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当他意识到是一根树藤在捆缚住脚腕时,他居然有些不应该却极度渴望的喜悦,也许,这片土地,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类。
在陆远模糊的视线里闪动着几个灰白影子,不过陆远能分辨出他们在两足行走,尽管他们含混不清的发音他一个字母也听不懂,但属于同一族裔的气息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清晰。
身影来到了陆远面前,他们都包裹在厚厚毛皮中,看不清面容,只有结满了霜雪的须发和沉静的眼瞳在昭示他们确实是人类。
这几个不知什么来历的人站在陆远四五步外,似在争论着什么,左边的人在挥动着斧子在手中绕着圈,射向陆远的目光极其凌厉,另一边人在针锋相对,俄后掀开兜帽,露出满头棕褐色的杂乱头发,此人体魄尤为雄壮,抵到陆远前时,就是一座小丘盖住了陆远全部视野。
此人揭开陆远的熊皮围脖,“扑思瓦特里奇!”壮汉吼道,两手抓住熊皮,“砰砰”拉直展平,一把扔到了拎斧子的人那儿,随后敲着陆远的外骨骼胸甲。“勃拉尼亚!”壮汉又喊道。“蹦蹦蹦”地敲着。
与他争辩的人仍不想松口,斧子指着陆远,涨红了脸喊叫着,连吵了十几句的样子,他们的同伴站在中间,伸开手,像在劝解,于是两人消停下来。
斧子放下,才转过身,那人忽地大跨步冲来,显然是要取陆远性命!跑不过两步,壮汉当即横身一撞一推,把这人推得踉跄跌倒,一边夺过斧子一边捶胸大骂着,还顺带踢了几脚,才叫这人彻底服气,不再挑事。
壮汉顺手一斧子斩断了吊着陆远的藤索,然后毫不费劲地提起了连甲带包的陆远,审视着。
在陆远看来,这个壮汉绝对能是他所见过的猛男里最彪悍的一批,很直接的一点就是套着外骨骼的陆远竟然才赶上壮汉的胸围而已,或许用壮汉都不适合,该是巨人才对。
这位巨人兄的面容特征与陆远一对比便极其鲜明,陆远是很典型的宙神人相貌,黑色直发,深色黑瞳,丹凤眼,鼻梁挺拔但不高,较扁平的面部。有温润感觉。而壮汉面部轮廓非常清晰,深窝着的铜铃大眼,非常高耸的窄鼻梁,橘褐色的毛发与络腮胡整个盖住了脸颊。
壮汉冲着陆远裂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满是龋齿,口臭异常浓烈,熏的陆远呛住,吧唧吧唧地照陆远说了一串话,陆远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只得摇头,以宙盟标准话说“我听不懂。”
不过壮汉貌似是听懂了陆远说的是什么,拗出口型,重复道:“听……不懂?”
陆远被勒得难受,眼角余光瞥着提着短斧、肩后裹着布条的长枪的其他人,他们也走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卸下摸走了陆远的背包和武器,陆远揣在怀里的水瓶也是被翻出掏走,拿到的人显然是感到了热量,一下子猜到是个好东西,鸡贼地扫了几眼,不动声色地揣自己兜里。
就凭陆远此刻虚弱至极的体力,搞任何花样都是不切实际,他点点头,承认道:“不懂。”
壮汉发一声喊,准备拿利器去砍陆远外骨骼的众人收手散开。壮汉蠕动着与脸相比薄得有点不成比例地嘴唇,磕磕巴巴地发着含糊声调,许久才让陆远听出,他说的话。
“你,南边,侦察,你南边来,兵?”
陆远不是憨批,在这帮装束原始、而且一开始就有人显露极大敌意,在他们的语境里,侦察兵肯定不是什么好说法,特别是陆远样貌和他们彻底不在一个层次,陆远很容易就联想到或许在夕云号坠机点南边应该有聚落族群什么的,揣测两者关系就不是陆远擅长的事了。
于是陆远选择不表态,只说:“我,南边。”
壮汉像是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胡须,回头叫刚才要杀了陆远那人过来,举起熊皮,问道:“你,做,的?”
“是。”
“好。”
壮汉咧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面部沟壑皱纹蚯蚓地抖动着,咆哮了几个单词,很快就有人递上了一卷缝合起来的毛皮,把陆远给严密包住,陆远心想这是要带他回去?
陆远的确猜对了,但壮汉还接过了斧头,翻转过斧面,对着陆远额头就是狠狠一敲。
待到陆远悠悠醒来时,他立时发现自己被牢牢地捆成了一个粽子,横置在某种四蹄动物上,陆远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旧人类也不太使用的“马”,多亏看过白霁月的骑马照片,陆远才能这么快意识到。
陆远略微尝试了一下就知道绝无可能挣断绳子,头朝下什么也看不见,但陆远注意到地面上雪痕稀疏,同时体感还不错,陆远借着马匹颠簸时奋力仰头,照例的树木外即是山壁并无奇怪之地。
一缩头,陆远撞到了一截硬邦邦的物食,微微侧头,竟是一头呲牙咧嘴的雪狼,陆远头蹭到狼首下,在他后面,是一列起码有六匹马、十二人的马队,马鞍上驮运货物不一,大部是雪狼这样冬季还出没的动物,小部分应是嫩枝、果子之类的林产。陆远自然是认不出那些绿黑色的坚果,毕竟在舰队里,供应什么就得老实吃什么。
于是陆远继续观察起装扮地完完全全就是宙神星儿童启蒙读本里原始人那样的猎手们来。虽说他们都基本穿着大同小异,但通过有无工艺精良些的坎肩、靴子、围巾以及体魄强健与否,都能辨别出端倪,特别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背着裹着伪装布的枪支。比方说走在牵这驮着陆远这匹马的猎手明显体格就比别人小两号,一头枯草乱发是营养不良的体现。
陆远没有挣扎,默默地等待这群人到底要走到哪儿,既然有人阻止了攻击他的行为,那么一时半会还是小命无虞的。
出乎意料的是,可能才过了不到一个钟头,日头西斜不久,马队便爆发出一阵欢乐叫喊,马队后边空闲的猎手纷纷跑到前方,不消几分钟,嘈杂却富有人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甚至还有孩童妇女的亲昵叫声?
陆远忍住好奇心,有妇孺在场,他们更不会对自己不利,他低着头,惊讶地发现身下泥土是干燥坚硬的,温度相当舒适,连风都没一丝。结合到方才的山壁,陆远很容易地便联想到这大概是个某个有地热的山谷内?也难怪壮汉会反手打晕,在异常艰辛的雪原上,这么一处宝地用屁股去猜,被外人得知是副什么光景。
念及至此,陆远心沉了下来,进到人家的秘密老窝,进得去能不能全须全尾出来就难说了,对付一个外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没等陆远想出个三七二十一,人群又有骚动声浪,陆远被一条腿能抵得上他两张脸宽的大汉拎走,囫囵扔在了泥地上,大汉一脚踏住,在妇女的崇拜敬畏声里炫耀着自己—都是男性,陆远脸朝下也照样听得大差不差……
狗啃泥了一阵,陆远又被揪起来,他面前全是……小孩与少年?这些面庞非常粗糙,擤着鼻涕的小鬼头挤挤攘攘地拥过来,跟见到宝似的摸来摸去,把陆远里里外外扒地干干净净。当有人拽下了项坠,陆远顿时急眼了,当即吼道:“松手!松手!”
之前始终不吭声,这一吼震住了众小孩,监视着陆远的猎手当即回手一记巴掌死命拍在陆远脑袋上,骂了几句:“苏卡,苏卡!”,掐着陆远脖子揪下了项坠,随手抛出,惹得小孩们争抢去了。
“不切思幕达克~”猎手照着陆远脸砸了两拳,当即给他开了染坊,这时候反抗逞一时之快只会招来更多毒打。见陆远不顶嘴也不作反应,猎手也无兴致,扔下了浑身赤条条就剩根捆索的陆远,跑回去参加搬运马队货物。
卸货牵马需要持续好一会儿,在他人看来,这个倒霉蛋子就这么半死不残地趴在地上,毫无价值可言。陆远就需要叫人有这个看法,免得让人知晓他这时仍在冷眼观察。
不得不说,这儿确实是处好地方,陆远在的位置应正好就是山谷入口,不窄但称不上宽,筑了哨塔,以刷了漆的原木构成了数道栅栏,马队在从后面更窄的石门进入。陆远望不见墙后有什么,但能看到露出的塔尖,显然是座颇有规模的聚落。加上抢走陆远衣物的那伙孩子,和能抽出二十人以上的精壮汉子外出打猎,那么聚落人口定然不低于二百人。正常一些人数该翻倍才对。
又有人踹了陆远几脚,在叫骂声里陆远慢慢爬起,被系在了最后一辆马车后,他瘸着腿跟着马车小跑起来,直到此时,人们才看见,这个体型瘦弱憔悴的青年,一边的腿肚子几乎是挖空了的,而他居然还能坚持着跟着马车跑?
忽然间,这群铁打的汉子们,看待陆远的眼神登时就改了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