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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嫣有些迟疑。
她望着魏行贞的那双眼睛,忽然想起来,那天从太尉家离开时,他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不必喊我魏大人,一样唤我名字就好。
这么执着吗。
“行……贞。”冯嫣低低地唤了一声。
魏行贞心满意足地退坐回原处。
两人相对而坐,冯嫣望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没准备好……你要准备什么?”
“因为阿嫣现在心里有别人,”魏行贞答得直白,“我不想勉强。”
冯嫣怔了一下,“……我没有!你不要没事给自己乱找帽子戴。”
“那你昨晚在兰亭喝什么酒?”
“我……”冯嫣一时语塞,“……我不过是,突然想尝尝红垆缥醪的味道。”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冯嫣皱起了眉,“……魏行贞,你是不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恰恰相反,”魏行贞正色道,“正是因为摆正了,才不想勉强。”
“既然如此,那明日你我就去和离,我也不用你勉强——”
“阿嫣舍得我吗?”魏行贞轻声打断道。
冯嫣被魏行贞这个突如其来的反问杀了个措手不及,又怔在了那里,原本要说的后半句话,一时竟也忘却了。
舍得吗?
“……呵。”冯嫣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别处。
“神都如此繁华,”魏行贞平心静气,“还有许多地方阿嫣都没有去过,即便是和离,不如也再等等。”
片刻的沉吟过后,冯嫣的眼睛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身后魏行贞问道。
冯嫣拍拍衣袖。
“饿了,去吃饭。”
……
这天上午,魏行贞照例在早膳后出门去官署。
冯嫣独自返回屋中,不一会儿便再次觉得有些昏沉,她在卧榻上一直躺到临近正午,才觉得昨夜的酒真正醒了。
于是冯嫣起身,像往常一样坐在屋中读书。
只是没翻两页,她便觉得心中气结,读不下去。
——“我还没准备好。”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正是因为摆正了,才不想勉强。”
——“……阿嫣舍得我吗?”
想到这最后一句,冯嫣捏着书页的指尖不觉用力,只听得一声细响——纸沿竟是直接被她搓破了。
她看了看被自己捏至残损的书页,很快将书册丢去了一旁,而后起身去一旁衣柜边换了鞋袜,打算去院子里走走。
然而才一踏出院落,冯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姐!”冯小七远远地挥手。
冯嫣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陛下为了悼念老太尉,让国子监的师傅们今日下午放半天假,好腾出时间去太尉府凭吊。”冯小七笑道,“我提早下了学,就来看看你!”
“就你一个人?”
“本来五哥也想来的,但平妖署那边这几天好像有什么大动作,所以他一早就归队了。”
冯嫣颦眉,忽然想起昨晚魏行贞被喊回宣政殿的事。
当时浮光说大理寺那边在明堂地宫案上有了一些进展,也不知道所为平妖署的大动作,和这件事是不是有关……
冯小七接过冯嫣手里的花锄,“阿姐这是要去哪儿?”
“去旁边园子里走走,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合适的位置,适合挖个池塘……”冯嫣看向妹妹,“小七想来看看吗?”
“嗯!”
散步的时候,冯小七感慨地看着这里的院子,虽然这里与姐姐在冯家的小院全然不同,然而风格却是完全一致的——冯嫣才搬来这里几天……这个效率也太高了。
“阿姐这么大的花园,这两天也要加强安防才是。”
“嗯?怎么了?”
提起这茬,冯小七就忍不住乐,“阿姐上午一直待在家里,所以不知道吧……昨晚镇国公以桃花花瓣作花裀的事今天一早就传开了,现下许多人家的公子小姐都在收集花瓣。可这会儿除了洛水边的永林,哪儿还有盛开的桃花啊,
“结果竟有人为了得赏钱铤而走险,今天上午偷偷去陛下的永林窃花!”
“胆子这么大么?”
“是啊,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窃花贼被桃花卫当场逮了个正着,不过听说陛下没有重罚他,只是打发那人去广德寺扫台阶了。”冯小七笑道,“我来时顺路去打听了一圈,这会儿不止是桃花花瓣买出了价,白兰、木槿、牵牛、荷花……市面上全都有人在收。”
冯嫣笑了一声,“这位国公爷……也不是第一次引起这样的动静了。”
冯小七好奇起来,“他还做过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
两人在层层叠叠的树荫下行走,烈日变成星星点点的微光洒在他们身上。
“天抚十二年,他偶得了几株玛瑙石榴。”冯嫣轻声道,“五月围猎的时候,正逢石榴花盛开,他怕别人看不到自家的石榴花开得有多好,便将花枝移植到木槛中,底下再添上几个轮子。
“人家出行,身后跟着自家的猎犬鹰鹫,他则牵着一辆放着花的小木车,呼作‘移春槛’;
“结果没过多久,长安一带的木匠便开始彻夜赶工——因为家家户户都想打一副‘移春槛’,等来年春日的时候斗花。”
“等到天抚十三年春,他又迷上斗鸡,拉着三五好友立了斗鸡社,于是当年京城一只雄鸡的价格能卖到上百钱;
“次年春,他又拉上好友去山中踏青,众人在竹林中静坐,约定旋落的竹叶落在了谁的杯盏里,谁便要饮酒赋诗——”
“啊,”冯小七突然反应过来,“为了看魏大人步行而专门割断了马匹缰绳是不是也是那次?”
“对,”冯嫣点头,“时人称之为‘飞英会’。”
冯小七终于明白过来。
“那这么说来,我也早听过这位国公爷的大名了……奇人啊。”
……
大理寺的一处议事厅内,纪然突然颦眉看向了魏行贞。
“魏大人?”
魏行贞拿起杯盏饮一口茶,“怎么了?”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魏行贞放下了茶盏。
“……你们从审讯中得知,上次在淳和坊抓到的四人均是几年前逃荒至洛阳的流浪人,这几年来一直受城中商户沈千及其手下‘无为馆’的救助。”
纪然微微后仰,两手抱怀,审视着魏行贞的言行。
从今早进大理寺开始,魏行贞便是一脸的漫不经心——不过,他今日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开心事,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时不时会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看不出来,原来魏大人在听啊。”
魏行贞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纪大人主持例会,不好好和你的下属讨论案情,怎么反倒来盯我有没有认真听你讲话。”
“魏大人此言差矣,”纪然也冷着脸,“这次皇上既然钦点了你督查此案进展,那我就要保证,魏大人获知的消息,时时与我们保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