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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靖提着篮子低着头悄悄离开家,直到过了一条街,才敢将头抬起来
也不是说偷偷出府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是街坊妇人喜口舌之谈,而自己小小年纪不学无术也早已成了别人说魏家的闲话,总有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打着恨铁不成钢的嘘头拿自己和大哥比较,所以魏子靖从小听这话,都听厌了,今日多长了个心眼,出门低着头,再不像小时候那样抬着头“叔叔”“婶婶”的叫着了。
魏子靖平日走路都是慢慢悠悠,看看路人,看看小贩,过路的车,天上的鸟
只是今日不太好那样悠闲,毕竟他答应了春云时辰,也不好真叫别人难堪
再说了,今日还提着个小篮子,要是还那样走,别人会以为他在过家家。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无茗居”,远远望着那边,好似没有前几日那样热闹,跟杂乱的大街比起来倒还显得有些冷清,他整了整衣服,大步向里迈去。
刚走到门口,便有茶楼的小二前来迎接
魏子靖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截的伙计低下腰对自己道:“小公子,来喝茶呀,里面坐”
魏子靖四处张望,并无几人,他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坐下
小二热情问道:“最近我们茶楼新进云雾,龙井,毛峰等茶,小公子喝个什么呀”
魏子靖想了想,说道:“来壶龙井”,小二笑呵呵的应声,离去打茶。
魏子靖四下望了望,感觉并无异处,但还是心里略微焦虑不安,也不知当日塞纸条的人还会不会在这,难道他就只想让自己知道父亲身份,况且那条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出一柱香时间,小二便将泡好的龙井端了上来
魏子靖打趣的问他道:“小二哥,怎么以前看着店内日进斗金,今日却如此清凉”
那小二甩了甩手中的抹布,忧闷的说道:“还不是隔壁街醉生居来了两个外地姑娘,据说不禁长的千娇百媚,玉貌花容,而且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客人啊,都去那了”
魏子靖怔了一下,讶然道:“醉生居,青楼,那姑娘既然那样风华绝代,为何还要去那种地方”
小二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小公子可能不懂,这世上有许多人事,大都是身不由己”说完为魏子靖斟满一杯茶
魏子靖也装作深知人情世故,沉重的摇了摇头,轻抿了一口茶,不过心中竟有些许好奇。
只是今日来是求证心中疑虑,便问道:“小二哥,这茶楼老板是本地人吗”
小二迟疑了一会,答道:“我只是个大堂伙计,哪知道老板的事”
魏子靖又问道:“这茶楼唤“无茗居”,怎么除了卖茶,还做些什么呢,是正经卖茶的吗”
那小二愣了一下,又立即回道:“小公子,这是说什么话,这本就是一茶楼,至于那名字,看公子怎样理解了”
魏子靖陷入深思,又环顾四周,看起来并无异样,而且今日人少,也无热闹可凑,顿时没了兴趣,喝了几口便准备离开。
他将茶钱放在桌上道:“小二哥,我喝好了,先走了”,那小二小心翼翼地收好钱,退到旁边。
魏子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时甩了甩袖子,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将什么东西拨落下去,正准备回头查看,却发现茶壶好好的躺在那小二手心
魏子靖立即生了疑,这茶是刚泡好的,刚才碰起来还有些烫手,这小二竟有这样的反应和功力
魏子靖质疑的语气说道:“呦,小二哥还有这功夫呢”,
那小二眉眼轻松,说道:“只是常年茶楼干活,这都是常有的事,不稀奇,不稀奇”,说着将茶壶放在桌上
魏子靖勾起嘴角,慢慢转过身,悄悄拿起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小二抛去
果然那小二精准的将杯子抓在手中
魏子靖心想:果然不对,平常茶楼小二会功夫
为进一步试探,魏子靖直接二话没说就抬起左腿向那小二小腹蹬去
小二一手便抓住魏子靖的脚,他力气极大,让魏子靖挣扎不开,只得用右腿横踢才拖了束缚
接着双手扒住桌子,双脚先后向那人踢去,而小二淡定自若挥舞双臂分别格挡开
魏子靖眼看几回合都得不到便宜,心里越发急躁,非得分出个胜负,双手接连出拳,指左打右,指上打下
渐渐地那小二好似已看不清拳法路数,虽未中,但显然有些慌张
魏子靖心中窃喜,及时收拳,侧身斜踢直至面门,眼看就要踢中,哪成想那人眼疾手快,快速闪开,疾速转到魏子靖身后,左手扣住他的肩膀,右手抓住他的手腕,魏子靖另一只手上反时,也被齐齐扣住
魏子靖惊恐不已,手被那人抓得生疼,小二气喘吁吁的在魏子靖耳后说道:“小子,毛还没长全,就别逞能打架了”
魏子靖心中更加气愤,抬起脚向那人脚垛去,那人吃了力松了些劲,魏子靖趁机借力双脚瞪住墙面上攀,一个后空翻落在那人身后,手脚有些发麻,但还是举起双臂准备再战。
突然身后一个中年男声打断了他们:“住手,别打了”
魏子靖看见原本面露凶色的小二,忽然收势,一副极恭敬的神情,弯下腰向魏子靖身后那人行礼
魏子靖放下攻势,却依旧保持警惕,缓缓转过身
只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一只手斜撑着身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这张脸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那神秘莫测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挥了挥手,小二便迅速来到他身后,将那人推到魏子靖身边
魏子靖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越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听那人用浑厚低沉的声音说道:“魏子靖,祭城司死士魏征临的二公子,是吧”
魏子靖惊得一下抬起了头,那一瞬间忽然明白,是他将父亲身份的消息告诉自己。
魏子靖带着敌意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活动了一番脖颈,笑道:“我就是这茶楼老板”
魏子靖又问道:“你为何故意给我那张纸条,那条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那茶楼老板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相信以魏公子的聪智,自有判断”
魏子靖看那人神色轻松,城府极深,看不出是何用意,便也故作松快,不以为意,双臂环胸说道:“你找到我,并不是只为了告诉我那条消息吧”
茶楼老板还是之前的表情,淡淡说道:“魏公子果然聪明,我找你是为了跟你谈合作的”
魏子靖不屑地挑挑眉眼,笑道:“和我合作?你在开玩笑吗”,
茶楼老板依旧云淡风轻,甩了甩衣袖,坐直了身子,说道:“我这人不说玩笑,你与我合作,也不过是能更好的保住你家人以及你的性命,其中利害相信你,还是懂的”
魏子靖大笑一声道:“我不懂什么利害,只懂玩笑,你这茶楼茶也不好喝,人也奇奇怪怪,我走了”,说着便往外走去
刚走几步,便又听那茶楼老板说道:“祭城司,皇家的谍网组织,这里的人可都是皇室案板上的鱼,没几个能善终的”
紧接着又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急,我等你,亲自来找我”
魏子靖没有停下脚步,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大步走了出去。
待走出茶楼几百步后,魏子靖才敢大喘气,他揉了揉打架有些伤了的胳膊,心内更加忐忑不安
他不知道那人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如今大哥上京赴考,母亲也近在临盆,那句“家人性命”,深深的刺着魏子靖的心
他缓了缓神,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准备去买梅花冻,却发现自己将篮子遗落在那间茶楼,只是心有余悸,也不敢回头去取。
可当魏子靖到那家糕点门口时,那家店却提前关门了,今日是买不到梅花冻了,魏子靖的心情又糟了一些,低着头,死气沉沉的往回走。
走着走着,忽发觉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正在出神的他还以为又是谁在背后攻击,摆足了攻势转过身来,却发现是孟昔如
孟昔如显然被魏子靖这样紧张兮兮的神情吓了一跳,担心问道:“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魏子靖渐渐放松,揉了揉脑袋道:“没事,前夜没睡好,今日有些累”
孟昔如上下打量着他,衣服上都是土,而且破了好几处,再加上惊魂未定的表情,就大概猜出魏子靖又和别人打架了,便道:“二少爷,你看你衣服都破了好几处了,还是跟我到绣坊,我帮你补补,不然回府老爷夫人又该骂你了”
魏子靖听了她的话,才发现自己刚才打架,竟弄的如此狼狈,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便顺了孟昔如的话道:“那就麻烦昔如姐姐了”。
二人来到绣坊门口,孟昔如停下脚步,对魏子靖说道:“绣坊中女子众多,二少爷进去不方便,就委屈二少爷在门外稍等片刻,我将外衣拿进去补好,便给二少爷送出来”
魏子靖回道:“无妨,我在门口等着就是”,说完便脱下外衣递给孟昔如
孟昔如进去后,魏子靖便随意一屁股坐在绣坊外的台阶上,这一刻,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还是从前的模样,魏子靖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路上渐渐的有了归学的孩童,拿着纸鸢玩耍
魏子靖就那样呆呆地望着
忽然被一声惊醒,魏子靖抬头一看,原是范家大少爷范泽坤,江州出名的纨绔子弟
魏子靖有气无力的笑着问候道:“范大公子”
范泽坤嬉笑着说道:“魏兄,怎么坐在这里”
魏子靖笑而不语,还未等魏子靖开口,范泽坤便一把拉住魏子靖道:“魏兄啊,你可知今日我匆匆忙忙是去做什么,诶,不对,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魏子靖无精打采的说道:“什么日子,你爹发财了”
范泽坤别了别嘴道:“魏兄真是说笑了,今日可是醉生居的大日子”
魏子靖歪着头道:“两个青楼女子”
范泽坤听他的语气满不在乎,立即坐在他旁边饶有兴趣的向他介绍道:“这两个女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听说其中一位姓柳的姑娘还是以文著称,文笔犀利刻薄,讥诮浮生庸世,那种文才,若不是无可奈何流落风尘,当真是绝世佳人”
魏子靖嘀咕道:“这世间青楼之地不才是最轻浮之地吗”
范泽坤一把拉起魏子靖道:“要不魏兄和我一起去看看,放心我不会对令尊令慈提起的”,
魏子靖撒开他的手道:“我可不像你,我才不去”
范泽坤眯着眼斜视他道:“魏兄,我还不了解你吗,若是有一日你好好进屋走门,那除非是墙全被拆了,好了,不废话了,快走”
魏子靖抿着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说道:“我这样子,不太好吧”
范泽坤一边拉着走一边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范泽坤拉着魏子靖火急火燎的向醉生居赶去,还未走近,便听到人声鼎沸,所有人都抬头望着站在高处的那位女子
魏子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下一刻范泽坤便拉着他在人群中到处乱钻
好不容易挤近,看到那女子坐在珠帘后面,看不清脸,只是姿容仪态也算玉树流光,底下许多男人在张扬叫嚣,重金酬一笑
魏子靖这还是第一次离这风月之地如此之进,内心有些不适,便挣脱范泽坤挤出了这个人山人海的场面。
走出去后,魏子靖才觉得自己能好好喘口气了,不过,他之前从没来过青楼,身边人对此地的评价也颇为不同,心想:不如趁乱混进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为避免太引人注目,魏子靖还是决定绕到后门翻墙进去
魏子靖跳进来时,发觉人都在前院,后院反而没什么人,他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背着手,向里走去。
陆续的碰见几个打杂的下人,也没人注意到他
他看着里面的房屋样式,家具陈设,甚至养的花草,每一个角落他都注意到了,也无什么很异样之处,整体看起来,倒还赏心悦目。
四处张望时,忽看见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站在梯子上剪枝头上新开的花,魏子靖慢慢走进,发现是个姑娘,看这样子好似与自己一般大。
突然,那姑娘好似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后倒下,魏子靖顺势扶住了她,那姑娘惊得回过头,却望着魏子靖发了一会愣
魏子靖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说道:“姑娘小心”
那女子听到魏子靖说话,才站直了身子,采完最后一朵花,扶着梯子慢慢下来。
女子下来后,将手中花篮放在一边,端正的向魏子靖行礼道:“多谢这位公子”
魏子靖微微低头还礼道:“举手之劳”
女子又问道:“今日彩头都在前院,怎么公子跑到后院来了”,
魏子靖不知如何回答,眼神飘忽着说道:“我只是随便转转”
二人两两相望,无话可说,气氛有些许尴尬
魏子靖只得随便一问道:“姑娘是这里面的人”
女子微微点点头
魏子靖只微微露了点表情,女子便觉得看出魏子靖内心所想,主动说道:“公子看起来不像留恋青楼的人,不知这里的人事也是正常”
魏子靖眨眨眼依旧没有说话,女子又说道:“那我向你介绍介绍吧,醉生居里有风花雪月四号,风子号的姐姐们擅作曲排舞,花字号的姐姐们懂曲水流觞,雪字号的姐姐们喜煮酒泡茶,月字号的姐姐们通投壶双陆,还有那位在门前的姐姐是样样精通,醉生居女子不过是世俗女子中的一部分,而已”,
魏子靖心知这句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连忙回道:“我是不是哪里冒犯了?”
女子淡淡道:“公子这话严重了”。
魏子靖为了打破尴尬,故意转过身来,望向四周,笑着说道:“我第一次来,觉得这里与外面也并无不同,甚至比外面还要美些”
女子摇摇头道:“还是不同的,外面的人都对以后充满期望”
魏子靖好奇的看着她
女子瞥了一眼枝头上的花,回过头来说道:“公子可知为什么总有些人对这里流连忘返吗?因为这里的人不知永恒,只争朝夕”
魏子靖忽被这句话击中内心,怔了许久
那女子微微行礼道:“小女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提起花篮,向内院走去
魏子靖突然想起,问道:“姑娘可姓柳”,只是那女子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
魏子靖吃了瘪,不好多说什么,看那女子慢慢消失在眼帘中,也不好意思在这多待,便又翻墙离开。
那女子站在楼上窗边,看魏子靖翻出院子,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被人轻轻拍了下肩膀,才回头道:“玉裳姐姐”
那位叫玉裳的女子微微笑道:“素素,看什么呢”
柳素素倚在窗边,淡淡呢喃:“我只是突然想起一首诗”
并娓娓道:“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