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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色锦袍的崔浩,身影颀长,像是一根静立在风中的墨色的竹子。他抬步款款而行,与一身红衣的王斌擦肩而过。黑色的内敛与低调,与红色的张扬与肆意,似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相得益彰,各有特色。
崔浩走到离那棺木三尺之地,与那刘伟相视一笑,然后他从腰间取下一根碧色的长萧。他将那萧凑在嘴巴,缓缓地吹奏起来。
起初,萧声悠长细腻,舒缓婉转。慢慢地,它转为深沉而凄清。而在这切切如同呜咽的萧声里,一道苍凉的声音突然升起,那是刘伟在吟唱。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此人的外表粗狂邋遢,哪成想他的歌声却是抑扬顿挫,起伏婉转,有着极强的穿透力。歌声中有一种苍凉,一种几乎亘古的苍凉,铺天盖地地迎面袭来,使得听到歌声的人,心神几乎都要碎裂。
这本是一首春闺送别诗,词义如下:
你走啊走啊老是不停地走,就这样活生生分开了你我。
从此你我之间相距千万里,我在天这头你在天那头。
路途那样艰险又那样遥远,要见面可知道是什么时候?
北马南来依然依恋着北风,南鸟北飞筑巢还在南枝头。
彼此分离的时间越长越久,衣服越发宽大人越发消瘦。
飘荡浮云遮住了太阳,他乡的游子不想回还。
只因为想你使得我都变老了,又是一年很快地到了年关。
还有许多心里话都不说了,只愿你多保重切莫受饥寒。
可是,这个刘伟,生生地把这首春闺送别诗,唱成了一首悲家悲国的千古绝唱。
胡人占据了北方肥沃的土地,偏安于江南的氏族和皇室,不思收复北方失地,反而相互争权夺利,窝里斗得如火如荼,哪管北方的民众在胡人的铁蹄下哀号哭泣。
待那萧声一落,刘伟长啸一声,竟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以手捶地,哭得悲痛欲绝,伤心不已。那鼻涕,眼泪流下来,掉落在胡须之上,粘连在上面,湿漉漉,黏答答,几乎一点儿形象都没有。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刘伟仰天长啸,啸声不绝,令人落泪。
“你这刘伟,今日送别伯仁,作甚搞得如此哀哀切切?”那敞胸露怀一直抱着一个酒葫芦大饮特饮的阮咸大声地嚷嚷道。他眼神迷醉,面红耳赤,颇有些醉意朦胧。
言罢,他将那酒壶往地上狠狠一砸,那酒葫芦落地,骨碌碌地滚动着,愣是没有碎掉。但却漏了一地的酒水。浓烈的酒香,在空气散开,勾得人口水欲滴。
那阮咸却是不管,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朝那棺木走去。身边的仆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侧,似乎生怕他不小心摔倒在地跌断了脖子。
“伯仁吾兄,今日小弟以美酒歌舞为你送行。”他大手一拍,数十名的奴仆,列队而出。他们一人抱着一大壶未曾开封的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伯仁,喝酒!”
随着他的声落,众仆人一起将那酒壶摔向地面。瓦瓷落地便碎,凌冽的酒水,溅撒在地面上,像是水花,在地面上霎时地绽放。瞬时,清纯的酒香,自地面升起,向空中散开,如幽兰乍放,那香醇淡雅的气息,在空中经久不散。
“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操心那劳什子的明日之事?”阮咸广袖一挥,醉眼迷离地说道。
啪!啪!他双手一拍,一队披红戴绿,婀娜多姿的舞姬,扭着柔软如蛇的腰肢,从人群中飘飘地舞出。
“伯仁,请欣赏美人之舞!”
他话语刚落,那群眼波如水身段妖娆的舞姬们,便在阵阵丝竹之声中翩然起舞。
这群女子,身着各色纱质舞衣,袖如流水青鸿,裙如荧光飞舞。她们纤腰灵动,浅笑回眸,倾身起舞,水袖飘飘,个个宛如月下仙子,令观者心生仰慕。
这丰富浓烈的色彩,美丽妖娆的舞姿,绝美的佳人,似乎与葬礼格格不入,但是,却又诡异地融入在这素色的世界里,透着一种奇异的和谐。
人群呆了!
王琳琅更是呆了!她直觉自己眼睛很热,很烫,血液也似乎在血管中沸腾。直到这一刻,她想她终于明白了魏晋风流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
真名士,自风流!
在这种种的张扬,狂放,肆意,甚至荒唐之中,表面上流露出来的是放浪形骸,骨子里却是忧国忧民。
她将微微湿润的目光,投掷在自家师傅身上。
王斌原是在默默看着场中的舞姬。他身姿挺拔颀长,似是山崖之上的孤松,有一种傲然的孤独。再加上他虽然面目艳丽清绝,但是他的气质高远疏离,使得周围的人都离他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似乎是不敢离他太近,从而惊扰了他。可是,当王琳琅望过去的时候,他似是感觉到了,转过头,就那样含笑地望着她。
师傅!王琳琅在心中默喊。她知道师傅认出了自己,虽然她顶着这么陌生甚至丑陋的样子,但是师傅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这个认识让她欣喜不已。她看着他遗世而独立的样子,望着那熟悉容颜,她真想跳过去,不顾一切地奔到他的身边,从此不再与他分开。
这个世界本与没有她任何关系,她只是来自遥远世纪里的一个意外过客,能够有幸在这个世界里生存,长大,学得一身本领,只是因为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