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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琳琅再一此睁开眼睛时,月光正好穿过窗棂,倾斜在床前。那铺洒了一地的光,皎洁而美好,像是银色的光幕一下。她的视线顺着那光向上,穿过广袤的空间,落在九天之上那轮孤单的圆月之上。
月亮很圆,很亮,像是一个大大的玉盘一样,悬挂在中天之上。它那银白色的清辉,无声无息地,洒满了寂静的大地。这照耀了人世间万万年的月亮,它的光亮,跟千万年前一模一样,可是它照着的人,却是永远不是最初的那个人。
王琳琅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看着,泪水突然涌入眼眶,像是一层薄雾似地,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没有擦,任凭那冰凉的泪水顺着脸孔慢慢滑落,坠入发丝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大的孤寂,与自己同行的师傅,已然远去,而广袤无边的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她伸手摸向颈间,掏出那枚挂在脖子下的白玉扳指,默默地凝视了片刻,心中又是陡然地一痛。
她忍着身上的痛楚,艰难地穿好衣裳,像是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小蓝歪在数步之外的榻几上,睡得正香,只是那对柳眉微微地蹙着,似乎梦中也有几许轻愁。王琳琅轻轻地瞥了她一眼,轻手轻脚地拐过屏风,走了出去。
好在她受的都是皮外伤,除了肩膀处有着巨大的痛意传来,其它各处只有轻微的疼痛。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慢慢地走了出去。
当她来到院落中时,只见白日那狼狈不堪的花园已然焕然一新。那被砸坏的花花草草,甚至那棵被砸成两截的香樟树,都不复存在,已被新的名贵花卉,珍奇树木所取代。真真是好快的速度,不亏是百年公卿世家,财大气粗。
王琳琅冷冷地看了一眼,正待继续往外走,却突然听到黑暗的浓密树丛中,出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和一阵低低的耳语之声。
她静静地聆听了片刻,那如冰霜一般的脸,似乎更冷,更冰了。她随手扯下一片叶子,指尖轻轻一弹,那叶子便带着一股暗劲,无声地飞向那处黑暗。
“谁?”一道冷冽却有带着丝丝媚意的声音,陡然响起。
随即,一道窈窕的却又难掩玲珑身材的身影,出现在亮光之中。
今晚的风三娘,穿着打扮极为低调,一身素衣荆钗,似乎将她身上的那份风尘气息,掩盖几分。
长生在她的身后,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般,也跟了出来。
王琳琅站在不动,静静地看着俩人。
“小舞,公子不放心你,就把我派来了。刚才我正拉着长生谈论着你的病情,哪里想到你突然出来了!”风三娘的脸,似乎有一刹那的僵硬,但短暂的僵硬之后,便挂上了一抹职业般的微笑。但片刻之间,她似乎意识到不妥,有些尴尬地收敛了那抹笑意。
长生脸上似乎还带着未退的潮红,他胸前的衣襟有些散乱,他胡乱地扯了几把,有些不好意思般微微地垂下头,然后又着急地抬起来,颇为焦虑地望向王琳琅的肩膀之处。
这一瞬间,王琳琅的脸上掠过几抹冷意,心中似乎响起了一阵嘲笑。这世间,不管何时,何地,总有人在寻欢作乐,恣意畅快,而他人的悲哀与心痛,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悲欢离合的戏码罢!
她的心突然有些冷,有些凉,有些意兴阑珊,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便迈步往外走。夜风吹来,卷起她的白色衣裳,猎猎作响。她单薄而消瘦的神情,在暗夜的衬托下,显得那般孤寂。
风三娘疾步便跟了上去,心里懊恼不已。公子派她来时,小舞在长生的药物下正昏睡不已。她闲着无聊,便起了心思,逗弄起长生那小子起来,哪里想到会被小舞这丫头逮个正着?真真是好令人尴尬!
长生见状,也跟着匆匆赶上。
“停下!”王琳琅转身,那张被月光照得莹白的面孔,露出几分如冰一般的冷意,和如铁一般的坚硬,她有几分凉薄地说道,“我去看我的师傅,你们就不必去了,以免你们的肮脏与龌龊,打搅了他的安眠。”
话语一落,她便转身,像一个幽魂似地,游荡而去。
身后俩人,像是被雷击般,怔立当场。
小舞的嘴巴是毒,但是一贯只是针对自家公子,对他们俩人一向是口无遮拦,嘻嘻哈哈。可是,她今晚竟说出这般的话来,如此出人意料,却又这般地伤人之极。
长安红着一双眼,恨恨地瞪着风三娘,一脸的愤懑,控诉,还有伤心。“都怪你,都怪你!”他跺跺脚,一抹眼泪,风一般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风三娘嘴角不由地挂上了一抹苦笑。以往她听过比这难听百倍的言语,听着多了,她的脸皮渐渐地变得厚了,变得混不在意了,最后是完全麻木了。哪里想到今日听到这个女孩的话,她那一向比城墙还厚的脸,竟忍不住有些悻悻然。
王琳琅自是不管自己的言语,会给身后俩人什么样的影响。她的脚步极快,像是风从地面掠过一般,朝安置王斌的灵堂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她的师傅,很想见到他,哪怕他冰冷地躺在那里,对她的所有的言语和行动,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她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闪进了那冷冷清清,空荡寂渺的灵堂之内。刚想穿过那层层的白色布幔,便听到前方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她脚步委顿,正待撩开那布幔上前看个究竟,却突然听到旁边有一道浅浅的呼吸声。她停下来,却见一双消瘦的手从那垂幔下伸了过来,轻轻地搭上她的胳膊,将她微微一扯,扯到了那个黑暗的角落里,王瑞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嘘——————”还没有等她开口,那少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将她还没有问出口的话逼回到了腹中。
一道略显柔情的声音在前方静寂的空间响起,“四郎,你不是要好好看看十一弟吗?怎地到了近前又突然止步不前了?”这声音似乎天生带着一股媚意,像是钩子般,尾音发颤,听得人心魂一荡。
然后,便是一阵无言的静默,似是那男人沉默不语。
“四郎,你到底要不要看?不看,那我就推你回去,这里阴阴恻恻地,怪让人害怕的。”风从窗户吹来,卷起那层层的布幔,它们随风荡起,像是白色的海浪一般,骇得那女子浑身一个哆嗦。
“推我上前。”一道温润而略显低哑的声音响起。
那女子面露惧意,但还是推着那木制的轮椅,朝那黑漆漆闪着幽光的棺木而去。
骨碌碌的轮椅滚动声音之后,便是沉重的棺木被推开的声响。
只听那女人惊叫一声,那扶在轮椅把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抖动着,身子颤动得像是被风吹得发抖的叶子,她那惶恐惧怕的眼睛环视着四周,哆哆嗦嗦地说道,“四郎,你为何偏要在晚上来看十一弟?白天来不是很好吗?这大晚上地,这灵堂空荡荡,阴沉沉,让人心里格外地瘆得慌?咦?灵堂里怎生一个人都没有?十一弟的那个女儿呢?怎么没有在这里守着?”
那女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一般,大惊小怪地说道,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惊奇,还有一抹微不可查的刻意。
坐在轮椅上的王峭没有理会这个女人,他努力地探出身子,趴伏在棺缘之上,望着棺材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双眼便是一红,泪水脱眶而出,缓缓地滴落,落在他胳膊之上,瞬间便湿了一大片。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有一些悲难自禁。
那女人目光落在前方人的背影之上,眼中闪过一抹浅浅的痛意,然后便是一抹深深的嫌恶。这个残废,除了无用地哭泣之外,还能干什么?
“四郎,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恨十一弟吗?当年,毕竟是因为他,你的腿才————”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未尽之意,却表达得淋漓尽致。
那男人却没有立刻搭理她,他默默地悲戚了片刻,然后便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白色的锦帕,静静地擦干了脸上的泪。他没有转身,只是继续凝视着棺木中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人。
良久,他那清润却恨意难平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我恨啊,怎么不恨呢?我被困在轮椅之上这么多年,昌顺有那么悲惨的遭遇,这一切不都是拜这个人所赐吗?可是,他竟死了,竟这样轻巧巧地就死了?死后竟还能挣得一个如此大的身后之名?荣国公?荣国公?哈哈哈——————”
那人猖狂地大笑,笑着笑着,他双手狠狠地一拉,将那棺盖猛地一下拉回到原位。然后,他双手搭在那轮椅一上,微一使劲,那轮椅竟生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转向了那女人的方向。
“四郎,你想不想报仇?”那女人摇曳着饱满而玲珑的身子,兴奋地靠近着这个面目虽然俊逸,而眼中恨意满满的男人。她的声音柔媚,似乎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报仇?他都死了,谈何报仇?”王峭面目有些扭曲,许是多年被困在轮椅上的缘故,他的心理有些变态。大手落在那女人滚圆的胸脯上,就是狠狠地一捏,直到看到那女人泫泫欲滴地望她,他的手才放开,转而伸手探进那女人的衣襟之内,狠狠地揉搓起来。
那女人忍着痛意,脸上挂起一抹媚态天成的笑意,嘤咛了一声,像是一面膏药似地贴上了那男人,“四郎,你听我说。”她娇喘吁吁地说道。
“你说,”那男人摸着摸着,自己也喘气如牛般。但是,他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几下扒拉之下,便将女人拨得个精光。
王琳琅直觉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全部地冲向她的天灵盖。她整个人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直响。她正待起身,冲上去将那对在灵堂里苟且的狗男女剁个稀八乱,却有一只手,像是一只铁坨一般,死死地吊拉着她。同时,一只手将她的眼睛蒙得严严实实。
“杀了他们,你在王家的处境将变得寸步难行,而且还恐有性命之忧。暂且忍忍,听听他们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王瑞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想起。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王琳琅才控制住心头的那股冲天的戾气,她抖啊抖,然后她慢慢地平静下来。
一阵如同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募地响起,女人的娇吟声,还有那轮椅滑动的轱辘声,这些怪异的声音,响在这样肃穆而庄严的灵堂之上,有一种极端的诡异,离奇的荒唐。
“四郎,这些年,你一直想找十一弟报仇,可是十一弟却一直待在西南那荒僻野蛮之地。现在,他回来了,可是,却又突然死了。”那女人边扭动着丰满的身躯,边凑在那男人耳边吹气如兰。
“难不成你要我将他拖出来鞭尸?”男人黑沉沉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阴霾。
“四郎,四郎,”女人仿佛带着电的声音,颤得男人身子一阵发麻,漆黑的眼珠里,充满了狰狞而赤裸的欲望。
“快动,他狠狠地掐了一把女人,下手毫不留情,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
伏在他身上的女人,眼中掠过一丝狠戾,但是很快这戾气便隐去,她一边动,一边语音颤颤地说道,“四郎,不如我们把他死后的功名给抢了过来?你说,好不好?”
男人猛地一抬眸,与那女人情欲满满的眼眸对视在一起,“怎么抢?”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强忍着那一波又一波的冲动,极为辛苦地问道。
“十一弟膝下没有儿子,不如我们将灿儿过继到他的名下,承他的香火。那荣国公的称号岂不是迟早将会落在灿儿名下?荣国公哎,朝廷的一等国公爷,那是可以世袭三代的啊!”那女人的手,像是点火般,继续抚摸着身下之人,“我们这一门,三哥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七哥是刑部侍郎,只有你这些年闲赋在家,身无功名——”
她刚说到这,那男人便是冷哼一声,双手如铁砧一般,在她的腰部狠狠地一箍,使得她不由地暗暗倒抽一口冷气。但那女人却是面上不显,媚笑着,伸出舌头在他的脖颈之处就是一舔,惹得那男人浑身一个轻颤。
“四郎,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灿儿考虑。他若日后成为了荣国公,那岂不是对十一弟最大的报复?他舍身救了陛下,而功名最后却落到灿儿身上,这岂不是最好的报复?你说,是也不是?”
那仿若带着钩子般的声音,咯咯咯地轻笑了起来,似乎这个提议是多麽地好笑,多么地让人畅快之极。
王琳琅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一把拨下腰带上的一粒玉石盘扣,使劲地窗外一掷。
那玉石落地的声音,恍如晴天霹雳,惊得那屋内那对野合的鸳鸯,那一个鸡飞狗跳!一阵慌乱的衣裳窸窣之声响起,紧接着,一阵骨碌碌轮椅转动的声音响起。那女人推着那男子,慌张张地从灵堂里走了出来。
门口处悬挂的高高灯笼,撒下一片晕黄的光芒,落在那张娇艳的不失妖媚的脸上,真正像极了一枚熟透的水蜜桃!
原来是你啊!
这个虽已年过韶华,却依然妩媚动人的女子,正是那晚在废旧花园里与王敦苟合的女人!
“他们是谁?”王琳琅转过头,静静地盯着面前的王瑞问道。
“他们是四叔,四婶!”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被迫听了那俩人一耳朵情事的王瑞,本就尴尬不已,此时,他的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浓浓的复杂。
人心为何如此诡异莫测?那看似温和与世无争的四叔,在那平和宁静的外表下,竟隐藏着那般浓烈而扭曲的恨意?而四婶,平素端庄而文雅,哪里想到那美丽的皮囊之下,竟有着这么深沉的心机?
想到这,他的头皮不由一阵发麻。
王琳琅自黑暗的角落走出,愤怒像是一团烈火,在她全身灼灼地燃烧,她感觉自己每一根毛发,都在往外冒着火焰。她踏着几乎要把自己烧成灰的怒火,像一缕暗夜的黑色火焰般,将厅堂里所有的窗口完全地敞开,大门彻底地洞开。
风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厅内残留下的迷乱气味,吹得七零八落,消退得干干净净。
不,不行,这还不够!
她寻到左近,找来一个木桶,打来一桶清水,从梁上扯下一条布幔,开始疯了似地,在那地板上来来回回地擦拭起来。她擦得那般仔细,那般用力,仿佛要把砖缝里的每一颗尘埃都要抹擦干净。
王瑞默默地看着她。然后,他也寻来一桶水,照着王琳琅的样子,用力地擦拭着那地面。
夜渐渐地深了,那两道身影,却依然在晕晕的灯火下,大汗淋漓地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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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很圆,很亮,像是一个大大的玉盘一样,悬挂在中天之上。它那银白色的清辉,无声无息地,洒满了寂静的大地。这照耀了人世间万万年的月亮,它的光亮,跟千万年前一模一样,可是它照着的人,却是永远不是最初的那个人。
写这段话时,脑中不约地想起了张若虚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
从古到今,多少人对月慨叹,而月儿却沉默不已,只是高高下挂在中天之下,冷冷地看着人世的变迁,世事的翻覆。
时间是永恒的,月儿也好像是永恒的,唯有人自己,好似只是这无尽时间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