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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三人踏出卢宅大门之时,西方的天空之上,夕阳正在缓缓下坠。那一轮金黄的落日,正收敛起明亮而耀眼的光辉,变得暗淡,无光,渐渐地滑落到远山的背后,慢慢地沉没了下去。
暮色从远山之外暗暗地侵袭而来,天光从青苍色渐渐地变成了淡淡的湖绿色,然后便是浅浅的黑。幽暗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王琳琅心中微感不安,她侧头对着慧染说道,“阿染,我们加快速度,赶紧离开临河,恐怕卢府的追兵马上就将赶了上来。”
“追兵?他们不是让我们走了吗?为何还要追赶我们?”慧染那如琉璃的目光,在暮色中泛着晶亮的光。
“这世间背信弃义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一个人说出的话,都会不折不扣地遵循吗?那老太君倒是真心放我们走,可是那卢大公子,面露煞气,眼中带恨,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说罢,王琳琅的目光,便落在身侧的慧和身上,眼眸中掠过浓重的担忧。
这个家伙,似乎还没有从卢氏的死之中回过神来,精神和肉体明显地处于分离状态。可就算是他的精神和肉体完全地契合在一起,他目前的状况,也是极端地令人担忧。他的身体本就受到了严重的内伤,现在又心神大乱,气息不稳,怎能适应长途的跋涉?可是,继续待在临河,会不会变成砧板上的肉?
那个卢老太君,虽已年至耄耋,但是思路敏捷,杀伐果断,竟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这种大义灭亲,竟将局面全部地翻转,生生地将千夫所指的小人行径,扭转成了令人同情的弱者之态。而本来有理的他们,却变成了将人逼死的刽子手!
那个卢大公子,看样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年纪轻轻,便懂得克制与隐忍,而且知晓顾全大局,可是,那临别时煞气满满的一眼,使得王琳琅坚定地相信,此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绝对会死磕到底。
王琳琅的心思有些紊乱,但脚下的步伐却是加快了不少。她扯带着慧和,急匆匆地朝寒山寺的方向赶。按照计划,小慧觉已在后山的山道上等着他们。
突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夜行的脚步踏破房顶砖瓦的声音,夹杂着衣袂在疾行中划破夜风的声音,还有张弓拉弦的声响。
“阿染,”她大喝一声,身形暴涨,像是一道黑色的弧线一般,拎起慧和弹向空中。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地面的一刹那,无数支箭矢,带着凌厉的杀气,像是密集的雨点一般,唰唰唰地射向他们刚刚站立的地面,瞬时将那地面射得如同筛子一般。与此同时,一群高高矮矮的身影,像是暗夜中的鬼魅一般,出现在街角巷道,房梁屋檐等各处。
王琳琅冷哼一声,人虽在空中,却毫不慌张,她一把抽出腰间的秋水剑,手腕一震,蓬勃的内力像是电流一般,窜向剑身,瞬间便将柔韧如芦苇的软剑,变成一把绷得笔直的钢铁长剑。那剑带着无坚不摧的气息,被挥动着,击向空中如雨点般的箭矢。那些蜂拥而至的箭矢,像是遇到世上最强大的盾牌一样,噼里啪啦地溅落开来,一头砸进下方的地面。
王琳琅一边挥舞手中的长剑,一边拎着慧和跃向了长街旁边的房顶。她眼眸微转,眸中如同火星在溅出。敌人太多,像是蟑螂一般,一波接一波地蜂拥而至,似乎不把他们咬死,决不罢休。这个卢剑,倒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竟出动这数百弓箭手,来射杀他们区区三人。
慧染像是黑夜中的一朵白云似地,飘落在她的身侧。“阿琅,这些人都是冲我们而来的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带着无限的惊慌。
看着这个白衣白袍像是孝衣般的僧服,王琳琅一阵头皮发麻。在漆黑的夜里,这样醒目的白,岂不是移动的活靶子吗?她刚要开口说话,却有风声呼啸而至,她挥剑一挡,那箭矢被剑身的力道撞击,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带着几分般的力道,反击而回。扑哧!她听到箭声入肉的声响,然后是数声闷哼之声,接着是人体跌倒滚落砸破瓦砾的声响。
慧染身体一颤,眼眸不由地顺着那声响追赶而去。当他看着下方街道上,如肉串般被箭矢贯穿的三人,心中一乱,忍不住念一句阿弥陀佛。
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幼熟读佛经,心性纯善,立志要拯救苍生,哪里见到过这般赤裸裸的杀戮?一时间,心神涤荡,反应更是慢了半拍。
可就在这分神的瞬间,一阵箭矢又如同阵雨般袭来。
王琳琅忍不住要骂娘,这个书呆子,这个时候发什么愣,念什么阿弥陀佛,还要不要命呢?眼见那一只箭矢即将射入那怔怔愣神的呆子,那厮却毫无察觉,她心中一急,还剑入鞘,左右手同时出动,一手抓着一人,像是疾风般后撤。同时,她的脚下发力,落脚之处,瓦片被皆被震向空中,须臾之间,那些飞去的瓦片构成了一堵防御的墙堵,将那密集如蝗虫一般的箭矢尽数挡了下来。
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走!”王琳琅放下慧染,提着慧和,将飞云渡几乎提到了极限,身形似乎虚化成暗夜之中的一缕青烟,急速地游行在漆黑的夜色里。她天生神力,纵使手中提着一个一百七八斤的壮汉,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速度,如同长风一般呼啸着而去。
慧染在她身后紧追不舍,虽然比不上她的速度,却始终保持着约莫一百米的距离,像是一道白色的影子一般,紧紧地跟着自己的主人。
约莫这般奔跑了一炷香的时间,王琳琅拎着慧和越过一堵高墙,落入了一家后院之中。这是一个树木深深花香四溢的院子,月光淡淡地照在这个安静无人的院子里,处处影影绰绰,透着一种暗夜的寂渺。
王琳琅机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侧头看向身侧的慧和,赫然地发现他的前胸竟插着一支箭矢,而那人已然昏厥了过去。她一咬牙,将那箭矢一把拔了出来,然后扒开慧和的衣裳,将身上的金疮药一股脑儿地倒在伤口之处。待那血液终于被药粉糊住,凝结不流的时候,她哗啦一声撕下自己的衣角,将那伤口细密地包扎好。
刚刚包扎好伤口,慧染便如一朵开在黑夜中的白牡丹似地,旋落在她的身侧。
“把你的衣衫脱下来。”王琳琅脱口就是一句,惊得慧染目瞪口呆,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漫上了一层红晕,就连耳垂似乎都燃烧起来。
“你倒是快脱啊!”王琳琅三下两下脱下自己的外衫,见到对面之人还在磨磨蹭蹭,忍不住低声吼道。可是,那人却像个一个小媳妇似地,手脚慢得有些出奇。她终于忍无可忍,像是一个强盗似地窜了过去,粗鲁而迅速地扒拉那白色的外衫。
慧染面红如赤,像是着了火一般,心脏更是砰砰直跳,像顺着喉管而上,从嘴来跳脱出来。就在这心烦意乱之时,却听到对面那人在身前焦急地说道,“穿上。”旋即,他的怀里被塞入了一团柔软的物什。
王琳琅将慧染的白色衣袍迅疾地套在身上。她的身形虽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但是相对身材颀长的慧染而言,却仍属于娇小之类。慧染那宽大的僧袍套在她的身上,衣袖和袍角都无端地长了一大截。她匆匆地袖角挽起,将衣袍的下端袍掀起,扎在了腰间。
做完这些,她撕下自己中衣的衣角,像是包头巾一般,包缠在慧染那颗亮得发光的头上,顺手打了一个结,嘴里急急地吩咐道,“待会儿,我去引开那些追兵,你带着慧和,拿着这块玉佩,去找仓廪米行,那里的人见了这枚玉佩,自会帮你们离开这里。”
说罢,她将一枚虎形玉佩塞入那有些懵懂的慧染手中。这枚玉佩,正是那日在梨园与王佑相认之后,王佑赠与她的。说是只要遇到任何困难,拿着这枚玉佩,可以求助全国任何一家仓廪米行,那是王家的产业。
“仓廪米行?”慧染有些不明所以地重复道。
瞧着这厮一副懵懵懂懂不晓世事的模样,王琳琅心中泛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极度的焦躁感。这厮不经世事,根本就是纯净如白纸,叫他去找仓廪米行,会不会自投罗网,找回到贼窝里去了?
想到这,她一时气恼,一掌捶在身侧的那棵大树之上,震得那棵高大的树木扑簌簌地掉落了许多的叶子,像是突然之间下了一场叶子雨。
“阿——琅——”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是慧和!
王琳琅惊喜地蹲下声,一手握住了他冰冷如铁的手,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背之心后。一股暖暖的气流,如春风化雨般,输入对方受损的心脉之中。心中却是暗暗腹诽:这叶子雨真下得及时啊,竟出乎意料地将慧和给砸醒了!
远处,似是有夜行之人的喧哗之音,顺着风声传来,王琳琅一时心急如焚。她语速极快地交代道,“慧和,你指引道路,让慧染背着你,去找仓廪米行。那里的人,见了他手中的玉佩,自会助你们安全地离开临河。我去引开那帮追兵。”
说完,她用力地握了一下慧和的手,同时撤回按在他背后的那只手。整个人如一只白色的猫头鹰一般,展开双翅,跃上墙头,疾行了百米,然后转过一个弯,渐渐地变成一道黑夜中的白色光点,消失在夜色里。
而那呼啸而至的喧闹声,杂乱的脚步声,嗡嗡的人声,被那白色的光点,吸引着,牵扯着,改变了方向,朝远处而奔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