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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夜,像是无边的浓墨一般,重重地填充在天地之间,将周遭的一切,都映衬得灰暗无边,像是蒙上了一层暗褐色的外衣,就连心里,似乎都被这阴郁的颜色,堵得满满的,有一种艰于呼吸的窒息之感。
拓跋宏站在窗前,任由夜风吹起他的长衫,墨发,仿佛站成了一具雕像,整个人透着一股肃杀般的寒凉。
他一贯温润仁善,待人接物,如春风般温柔。纵使治国,亦是推行民本思想,以人为本,善待人民,施于仁政。可是,这次,这个一向谦谦如玉芝兰玉树般的人,却出离地愤怒了。
实在是无法想象,那个在他心底珍藏了数十年的人,若是真地————,他————他———
想到这儿,他心脏猛地一个收紧,整个人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他忽地一下转过身,一双寒凉如秋子的眼眸,像是刮骨钢刀一般,死死地盯着堂下跪着的四个人。
四人皆是一身戎装,满身血迹。匍匐在地,一动不动,像是四团黑色的影子一般。
“说,查到了什么?”拓跋宏的声音,像是夜风一般缥缈,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寒凉。
身材魁梧,体形壮硕的禁军统领,在这低迷的气压之中,像是韧性十足的芦苇一般,抬起了头,“启奏陛下,其中一波刺客,其幕后买家直指兵部尚书林大人。”
“兵部尚书——?”这个四个字在拓跋迟的唇齿间,像是磨牙般吐出,带着一股压抑的愤怒。
兵部尚书是清河王的忠实爪牙,更是当年居庸关战役黑手之一。这些躲在暗处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从藏匿的洞穴里爬出来了吗?不过,不要紧,这一次,这些暗处的爪子,他会统统地剁掉!
器宇轩昂,一身忠贞之气的羽林军郎将,如同岸石一般,岿然不动,“第二路人马,是肖爵爷雇请的江湖杀手,隶属于血煞阁。只要出钱,这些杀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肖财————?”拓跋宏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当年为了保持后宫势力平衡,他赏给了蓝妃的生身父亲一个徒有虚名的爵位。哪想到竟然养虎为患了?
人心就是这般贪婪吗?一个贵妃之位已经满足不了这些人的口欲了?
面目模糊,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的龙影卫,声音干巴巴地,像是木雕一般,没有丝毫个人情感的流露,“皇后身上所中剧毒———美人殇,与蓝妃有关!”
拓跋宏绷得紧紧的面容之上,闪过了一丝讶然之色。然后,这讶然慢慢地变成了恍然。他的嘴角一勾,圈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这无声的笑意,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像是鬼面一样,有一种瘆人的寒意。
“蓝妃————”拓跋宏的声音低低地,似乎音还没有发出,便已消失在齿间。
虽然只有俩个字,却似乎蕴着万般情绪,在一瞬间,被深深地压下。
脸色有些苍白的贺星,眉头紧锁,愁得连脊梁似乎都弯了,“陛下,第四方刺客,来自西南边陲,属于夜郎。刺中皇后娘娘的那名杀手,名唤文睿,是夜郎国第一剑客高手。”
魏国与夜郎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重水,几乎没有任何外交上的联系。它的高手,怎会潜入魏国,刺杀皇后?
“夜郎————?”拓跋宏的眉宇皱起,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在旁若无人地,噼里啪啦地燃烧。
夜风从窗外席卷而来,撩起拓跋宏额前的发,像是柔软的柳条一般,轻轻地拂来摆去。突然,一声烛火的爆裂声,惊醒了这尊沉思中的雕像,他募地一下抬起眼,望着跳动着的火苗,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轻轻地扇了数下,有些怔楞的表情,顿时变得坚毅。
拓跋宏转过身,回到书桌旁,拿起案几上的毛笔,提笔就写。笔画连绵,持续不断,几乎一蹴而就之下,他写完了四张纸。
待到墨迹一干,他就将四页纸按序叠好,依次交给堂下跪着的四个心腹之人。
“按纸上的吩咐去办。”拓跋宏的声音轻而远,宛如浮光掠影,有一种缥缈之感。
地上的四人,却心神一惊,面目一紧,不敢有任何的轻视。主子内里越是愤怒,外在表现,就越是云淡风轻。
“是!”四道声音同时响起,像是午夜的惊雷一般,炸响在这偏安于一角的宫殿之内。
看着四道轩昂的身影转身而去,拓跋宏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像是乱揉在一起的线头,慢慢地分开,舒展,伸平。
他伸手入袖,拿出一个雕成狐狸状的木簪子,放在手里,像是对待珍宝似地,轻轻地摩挲了起来。
这个铁木簪,光滑如玉,色泽深沉,线条清晰,一看,就知道是经常被主人把玩的心爱之物。
入手冰凉,却在片刻之后,变得温润如玉,与体内的气血,隐隐地产生了一股牵引,交换,像是水流一般,缓缓地流动起来。
看着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狐狸,拓跋宏的嘴角微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出来。但,慢慢地,这笑容变得苦涩,无奈,心酸。
这根铁木簪,原是王琳琅之物。是当年重逢之时,她无意之中遗落在他马车之上的。被自己捡到之后,便偷偷藏了起来。一藏,便藏了这么多年。
就像他的心,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心底里没有自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就像是飞蛾,明明知道烛火,会烫伤甚至杀死自己,可是对于光明的热爱,却让它奋不顾身地扑火而去。
拓跋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木簪小心地收入袖中,转身便迈出了大殿,走进了黑暗之中。
侯在殿门口的太监,眼力见极好地提着灯笼,陪着主子,融入了夜色之中。
静立殿外,仿佛与黑暗融入一体的羽林军,立刻行动起来,像是牢不可破的壁垒一般,将一身明黄的拓跋宏护在中间,朝前方行进。
拓跋宏疾走如风,只想要立刻见到那个女人,那个让他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女人。
一行人动作很快,几乎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便匆匆地赶到了碧波殿。
与往日清静安宁的碧波殿相比,今晚的碧波殿,格外地肃杀与沉郁。玄甲军的军卒,几乎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更别提,那些隐藏树荫与屋角的暗卫,个个呼吸轻盈,微不可闻,无疑都是万一挑一的高手。
这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大魏防卫体系之外的地方。担任护卫之职的羽林军副朗将,表情愕然,心底发毛。他将全身的警惕值提高到了最大,睁大一双戒备深深的眼睛,陪着自家对一切视若无睹的主子,踏入了这个蛰伏在黑暗之中的庞然大物之内。
拓跋宏对属下的内心的腹诽,则是完全不知。此刻的他,焦灼无比,一颗心砰砰砰地直跳,一下一下地,几乎从胸膛里,一路攀爬到了嗓子眼。而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她在哪里?”他问引路的慧觉。
像是受到打击一般的慧觉,面色苍白,眼神悲伤。但他身形挺拔,不屈,像是大雪压不弯的青松一般,透着一股骨子里的茁壮与倨傲。
他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来人往一处偏殿引去。
刚刚一进入了殿中,拓跋宏便瞧见了一身颓然,仿佛被抽掉脊梁骨的沈老头子。这老头,浑身瘫软,眼神涣散,趴伏在桌子上,嘴里低声地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种不知所云的惊慌,瞬间攫获了拓跋宏的心神。他本能地想开口询问,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地吞下。他咬紧牙关,捏紧手指,推门而入。
一入眼,便看到了一个人影,躺在重重叠叠的被褥之间。那人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像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琳琅————”拓跋宏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像是跨越刀山火海一般,一步一步地挪向那张大床。
熟悉的眉眼,如花的容颜,可是,却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琳琅————”像是一击重拳打下胸膛之上,拓跋宏踉跄倒坐在地上,直觉整个天地似乎在一瞬间,彻底地坍塌。
那个少时便驻扎在他心上,像是天神一般的人儿,就这样陨落了吗?
“冯大哥,冯大哥,”正当一颗心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时候,一句恍如从天边传来的叫声,由远及近地来到他的耳边。
拓跋宏机械般地转过头。泪眼朦胧之中,他看到一张熟悉至极的容颜,一张魂牵梦绕的容颜。
“冯大哥,”来人将呆呆愣愣的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温暖的手,淡淡的清香,像是尘世的烟火一般,惊醒了沉浸在黑暗之中的人。
“冯大哥,我没死,死的是一名替身。”王琳琅轻轻地解释道。明亮如星的眼眸,一瞬间暗淡无光,像是染上了无尽的灰色,“对不起,冯大哥,我骗了你,今天我并没有参加大典。”
她看着面前这个眼角还有泪痕的男人,心底里的歉疚,怜惜,像是海潮一般,起起伏伏,“慧染师叔算到我有一个死劫,便暗地里嘱咐慧觉,让一名暗卫替代了我。”
“死劫————”拓跋宏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无意识地念叨道。微微有些呆滞的目光,从眼前活生生的人儿,再转到床上无声无息的死尸上,突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还好,还好,你还活着,活着!”激烈的情感涌来,他突然伸手,将面前的女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搂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一刻,王琳琅没有推开他。
她靠在这个温柔的怀抱里,像是在寒冷的冬日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泊的港湾,久久都不愿动一下。
“说什么对不起,骗不骗,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拓跋宏喃喃低语。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感,在此时,碰撞着,喧嚣着,一涌而出,喷薄而下。
“琳琅,你知道吗?只要想到在世界的角落里有着一个你,不管是你在我身边,还是在天边,我便觉得心里踏实,安定,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温柔了!”
一个温雅内敛的人,突然说出这般深情而含蓄的告白,显然让王琳琅有些措手不及。
这一瞬,她的心中,无端地升起了一股哀伤。
她爱的人,对待她,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可,爱她的人,却永远如春风化雨般温柔,不忍苛责她分豪。
遇见这个人,是她三生有幸,纵使悲凉,也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