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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娜娜她们别墅出来后,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
简单洗漱后,秦风倒床便睡。
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了镇上的广场上。
这些天他来回往返熊垴村和卫生院,自然也是要经过广场的。
否则他也不可能知道广场上还有个露天大屏。
在找到露天大屏负责人后,秦风咨询了一下租赁大屏的价格。
乖乖,循环播放一个月的话,要收费一万多,一年更是直接开口二十二万,经过一番讲价后,也才便宜两万。
简直就是狮子大张口。
不过考虑到广场的人流量,秦风还是觉得拿下它。
当然,这个事他也得跟朱振华商量。
毕竟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秦风说了他的构想之后,朱振华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不过二十万太多,他决定亲自出马来跟这个老板谈。
并叮嘱秦风,这个事他就不用操心了,大屏的事他来搞定。
有这么个领导支持工作,秦风也是开心的不行。
眼看着上午时间还充裕,秦风便直奔熊垴村三组。
刚一到屋外,他便瞧见郑禾坐在堂屋内,正帮着胡娟剥玉米。
“郑老,您也在啊。”秦风笑道。
郑禾闻声,立刻把手中的玉米丢到篮子里,“小秦医生,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啊,快坐快坐,娟~去倒杯茶。”
胡娟也笑着起身进厨房。
“别麻烦了,我不渴,不过郑老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干农活呢,不累吗?”秦风走进堂屋,端过来一个板凳,便坐下帮着他们一起剥玉米。
郑禾看秦风娴熟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干了一辈子,让我不干我还不习惯呢,倒是你,城里孩子怎么干活这么利索。”
秦风解释道,“这您就看错了,我可不是城里孩子,小时候我也在农村生活,不过不是熊垴村,是秀林村九队的,我还在镇里上过小学,后来我伯伯把我弄到城里读初中才搬走的。”
郑禾笑道,“我说呢,小时候没少帮爸妈干农活吧。”
秦风摇摇头,“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直到我考上大学,他们才回松江买了房子和车,现在也算是稳定下来了。”
郑禾奇怪道,“那你怎么不去市里的医院工作,你医术这么好。”
秦风笑道,“得罪人了呗,让人给调到乡镇来了。”
郑禾见秦风连半点情绪都没有,不禁佩服,“你倒是心态乐观,换我年轻的时候,准给这帮孙子一锄头。”
秦风大笑,“哈哈哈,郑老霸气,不过我来了这里之后发现,院长和袁主任他们都挺好的,在这工作用不着勾心斗角,做事也很开心。”
郑禾颔首,“人嘛,活着无非就那点东西,什么事情开看了,都能过得去。”
这倒是,人活一世,心态很重要。
不多时,秦风帮着干完农活后,便进了卧室,准备开始给长福治疗。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忽然来了一群人。
秦风只瞥了一眼,便瞧见了好几个熟人。
“童依?”
“秦风?”
童依听到秦风的声音后,也是立马认出了他。
两人前不久可是做过一次采访的,自然印象深刻。
而且节目播出后,秦风的表哥也找过她,童依这才知道原来秦风竟然还是杨宏的弟弟。
“你们这是来做采访的?”秦风问。
童依笑道,“对啊,我们栏目组一直有个寻找老兵的节目,真没想到你竟然也在这,亲戚?”
秦风笑着解释道,“朋友。”
二人聊天时,郑禾的二儿子郑宇近前,“爸,这是咱们镇里档案管理局的王局长,他们是市电视台的记者,知道你当过兵,想跟你做个采访。”
郑禾拨浪鼓似的摆头,“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采的。”
郑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众人一眼,立即劝说道,“爸,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总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回吧,多少讲两句。”
王局长也做起了工作,“您这个年纪跟我爸差不多,那我就叫您一声叔,叔,这次市里的记者可是带着党和国家的任务来的,您也是党员,这个工作还是希望您能配合一下。”
说到党和国家,郑禾板着的脸犹豫起来。
但他搞不懂,党和国家的任务,和他被采访有什么关系?
童依此时也附和道,“是啊郑爷爷,我们这个栏目,是寻找当年参加过卫国战争的老兵,通过他们来了解当年那段艰苦的历史,同时也希望老兵来讲述当年那些英雄烈士们的英勇事迹,想必您也不希望当年跟您一起浴血拼杀,扞卫祖国主权的战友们,在和平年代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吧。”
这一刻,郑禾动容了。
是啊,自己可以籍籍无名,那些战死在异国他乡的同志们不能就此隐没。
“好吧。”郑禾道。
见郑禾松口,众人随即露出微笑。
“那我们就在外面取景,小张,把无线话筒给我,你去架机器,爷爷,借两个凳子用下。”童依笑道。
“我来搬。”郑宇麻溜地提着两个凳子走出堂屋。
秦风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场看别人做采访,上次他是被采访者,由于紧张没有过多关注其他的东西,现在看倒还觉得挺有意思。
机器架好之后,童依与郑禾对立而坐,其他人则坐在机位旁,一会盯着机器中的监视器,一会盯着童依和郑禾。
待到童依跟摄像师确认画面声音都正常后,采访便正式开始了。
“郑爷爷,您是什么时候参军的啊?”
郑禾微微仰头,回忆起了当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吧,我记得刚参军就跑去打印度了。”
童依笑着问,“那对印自卫反击战中,有没有那场仗您印象特别深刻?”
聊起这个,郑禾可就不困了,“那多了去了,就说一次,我们班接到了一个去372阵地支援的任务,结果我和班长跟其他同志走散了,但是没办法,组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必须完成,所以班长跟我商量之后,决定两个人前往372阵地。”
“可是走着走着,我们就发现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摸到了敌方的指挥所,当时我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心只想着立功,在班长决定撤离时,我就劝说班长,既然是支援372阵地,那么端掉对方的指挥所,不也是支援么?”
“班长也觉得我们既然都已经摸到敌方的指挥所了,如果这个时候撤离,在不清楚方向的情况下,我们能不能按时到达372阵地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一合计,就决定跟我一起端了敌人的指挥所。”
“不过敌人有一个连的兵力,而我们只有两个人,手里就几枚手雷和一杆机枪,靠蛮力不行,只能智取。于是,班长就跟我商量,因为我在班里枪法最准,所以他决定来个斩首行动,计划是他围着敌人的指挥所仍手雷,而我则潜伏在最佳射击位置,等敌人被爆炸声吸引时,我要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敌人指挥官,一枪击毙。”
“计划也就像我们预想的那样,敌人指挥官出了营帐,就被我一枪射杀,之后我和班长直接冲进敌群,让他们缴械投降,那帮阿三看见指挥官死了就跟孙子一样,丢掉武器举手蹲地,生怕我一枪崩了他们,哈哈哈。”
真霸气!
两个人俘虏了一个连。
那可是一百多号人啊!
就算是一百多头猪,两个人赶起来都费劲吧。
看着老爷子牛气地讲述曾经的故事,大家都听得格外入神。
完全忽略了当时老爷子参军的时候,似乎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哎哟,都忘记给长福叔治疗了。
秦风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于是立刻拐进堂屋,来到了卧室。
可等秦风刚跨进卧室,长福便歪头咧嘴,“秦医生……”
卧……
秦风愣了,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你……能流利地说话了?”
长福扯出一个笑容,“勉强……能,能说一些……”
看来浮刺的效果,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好啊!
秦风喜上眉梢,“长福叔,恭喜,照这个速度,伱要不了多久就能够下床了。”
长福也很开心,十多年来,他早就心灰意冷,可身体的缘故让他连死都死不了。
如今能够重获新生,其中喜悦难以言喻。
长福感激地看着秦风,“秦医生,你……的大恩,我……”
秦风摆摆手,“您啊,还是谢郑老吧。”
郑老……老郑头吧。
长福看向房梁,眼神复杂,“是啊,我是应……应该谢老郑头……”
秦风掀开被子,点燃了艾草。
“长福叔,您跟郑老是什么关系啊,呃……我就是好奇,如果冒昧就当我没问。”
秦风到现在还是不相信郑老是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长福歪头,嗤笑,“是村里有……有人嚼舌根吧。”
“那帮人又怎么知……知道老郑头的苦,他从来就没有做过对,对不起任何人的事!!”
“他……他就是个固执的蠢货!”
骂人?
不对,似乎是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我原本……是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别人的,可我不想再欠老郑头了。”
“秦医生,你或许应该听到,老郑头跟……我妈有关系吧,其,其实他们从小就认识。”
哦?
秦风有些诧异。
“本来他们都……都私定终生了,可后来老郑头不知道为什么,就参了军,两人分……分开后,过了四个月,我妈一家就因为粮荒整……村离开了……”
……
“郑爷爷,仗打完之后呢,您去了哪?”
“当然是带着勋章荣归故里,不过等我回去的时候,村子已经没了。”
“啊?怎么会没了?”
“粮荒,大家都逃难去了。”
“那您是回部队了吗?”
“没有,我去找人了。”
“您找到了吗?”
“没有,在找人的途中我碰到了一个村干部,他说国家要打越南,我就又回到了部队。”
“啊?这么说您足足找了十六七年都没找到?”
“呵呵呵,我运气好,打完越南之后,没过多久就找到了。”
……
“有天,村口来了一个人,他就……是老郑头,他认出了我妈,也看到她……嫁人了……”
“我妈也是迫于无奈,她等了老……老郑头十二年,最终在姥爷的逼迫下,不得……不得不嫁给我爸。”
“当时老郑头没有打扰我妈,他就时不时到村头看……看一眼我妈,可是日子久了,我爸就知道了这,这事……他,打了我妈,说了一通难……难听的话……”
“从,从那以后,老郑头就再也没来了……”
“郑老他,想来应该是死心了,这才选择结婚组建家庭的吧。”秦风叹了口气。
长福摇摇头,“他没结婚,那两个儿子是他领……领养的……”
这……
秦风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我爸因为喝酒,身体越……越来越不行,过了几年就走了,当时我跟我妈两……两个人,在村子里一直被……被人欺负,没有一个人站……站出来。”
“是他,是老郑头,他在别人欺负我跟我妈的时候,用锄头打……打退了七八个溜子,从那以后,再……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
“也是从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就开……开始乱嚼舌根,我那时小,也愚蠢的怀疑老郑头和我……我妈有那种关系……可是他们从始至终,都没在我面前说……说过一句话……”
“老郑头一直接济我……我们,当时村里要集体挖河,我们凑不齐工……分,没饭吃,他就把他的工分给……给点我们……”
“他给东西从不做声,我妈也从不说谢,两个人也从来不把村……村里的风言风语当回事……”
“他们就这样奇怪地过……过了二十多年,直到我妈走。我妈太……太苦了这辈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老郑头坏……坏一点,直接把我妈抢走,找个没……没人的地方,她这一生会不会过得……过得开心一些……”
“可是这个固执的蠢货,就这么傻不拉几地守了她半辈子……”
言语通红了长福的双眸,眼泪也顺着眼角滑落。
那无尽的悲愤似乎让他说话都利索了几分。
……
屋外。
童依起身,“郑爷爷,我们这个节目的最后,是让老兵对着镜头说几句话,可以是对党和国家,也可以是对曾经的战友,亦或是亲人朋友,反正只要是对您来说很重要就行,来吧郑爷爷。”
说着,便将郑禾推到了镜头前。
摄影师立刻给了郑禾一个特写,镜头中,郑禾尽显局促。
说一句话……对谁说呢?
党和国家交给自己的任务,自己都完成了,昔日的战友大部分也都不在了,亲人?朋友?
郑禾恍惚间,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是一张女孩的脸,十五六岁的脸。
慧娘……
郑禾笑了,笑得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十六岁的他觉得这个叫慧娘的女孩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只有英雄才配得上她。
他天真地参了军,那天,他告诉女孩,他会像个英雄一样回来。
可命运弄人,这一别便是十八年,再相遇,女孩已为人妇。
他没有怪女孩怎么没等他,这世俗的规矩又岂能是一个弱女子可以抗衡的。
他只怪当初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给女孩一个承诺。
以至于到后来,他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丫头,给谁说都行吗?”
思考良久,郑禾忽然看向童依。
童依笑道,“是啊,您自由发挥。”
郑禾一笑,他目光再次聚焦到镜头前,此时的他没有了拘谨,顺着他的目光,镜头如幻境般扭曲,出现了一个带着小红花的少女,画面转动,年迈的郑禾面前多了一个小男孩,他对着少女做着奇怪的鬼脸。
他在闹,她在笑。
郑禾蹲下身子,倚在男孩背后,目光眺望远方。
“郑禾,我是七十六岁的你,在你十六岁决定保家卫国想做英雄的时候,你会失去你这辈子最喜欢的姑娘,她叫慧娘。”
“我知道,现在的你不后悔当初这个决定,没有国哪来的家,在这里,有千千万万个慧娘,你要保护的不止她一人,可她于你总是特殊的。”
“郑禾……十六岁的你,帮七十六岁的我给慧娘带句话,就说……”
“嫁给我!”
老人笑着哭了,满眼幸福。
他终于说出了这辈子都没能说出口的话。
一阵清风过,像少女柔弱无骨的手掌,轻轻拂去了老人滴落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