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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接下来所发生的,才是一场不可控的危机。
久被围困,加上援兵不至,城中闹起了饥荒。因为这起食人事件,使老百姓对官兵恨之入骨,不再打棉衣,也不再煮汤送饭,户户门窗紧闭,街头零落。即便如此,弓月令仍旧从县府抠出粮食发放给百姓,只是改成了放在门前,悄然离去。
巡防营的兵士毕竟不如守城兵纪律严明,多少犯过些劫掠之事,惊慌与饥饿之下,竟组织起小队夜袭百步飞鸿,若不是宋离即使阻止,差点让他们砍断轮轴。
一时间,城中妖鬼之说如乌云般笼罩在头顶。
昨夜,突厥骑兵又发起新一轮攻势。宋离带兵死守,勉强保住了弓月城。
就在当晚,郭巡推开角门,一匹马拉着十辆辎车默默进来。
他方才转身,已经被兵士团团围住。
“我没有想到。”宋离艰难的说出口:“内奸居然是你。”
两个时辰之前,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县府一进院的一排茂密的冬青树后,只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仍旧亮着微光。
朦胧的烛光中,一双手缓缓将杂乱的书册放回书箱,人影展开百步飞鸿的图纸看了看,然后揣进怀里。
他走到桌案前,对着一枚虎纹玉扳指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双膝跪地,拜了几拜。
吹灭蜡烛,阖起房门,一路穿过回廊,并没有任何的阻碍。
此时的县府犹如一具空壳,本来值守在各个角落的巡防营士兵因袭击百步飞鸿,皆被关押在地牢。
一盏风灯晃晃地来到伙房,仆役们皆被弓月令遣散回家,饥馑荒年,与其留在县里挨饿,不如回家与亲人团聚。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一条瘦弱的人影手臂弯曲,似乎在品尝沸腾的树叶汤。
双亲亡故的小杂役瞥见墙上愈拉愈长的人影,急忙转身,那把匕首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
少年的眼睛大张,嘴巴阖动,一根手指指向来人。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看似文弱的才人,竟然也会露出如此凶残的眼神。
人影擦了擦少年唇边的血渍,“对不住啦!他日若我活着离开弓月城,一定给你多烧点纸钱。”他把少年拖到灶台后面,拿起竹筐,“下次投胎别生在战乱。”说着用竹筐套上死尸。
人影立在灶台前,从布包中抖落了大量的叶片进锅中,又搅拌片刻,直到浅紫色的树叶褪成枯黄色,与原有的冬青叶不辨一二。
把树叶汤灌入用来送饭的陶罐,他紧张的喘息了一会儿。
方才转过身,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立在门前。
“你来的正好,我突然想起去年有一袋粮草被水淹了,还搁置在屋顶,你过来给我搭把手。”他咳嗽了几声。
宋离绕着两架即将竣工的百步飞鸿认真查看,机关师正吩咐学徒打开两扇木门。
“这是什么?”宋离问道。
机关师抚摸胡须,让三名学徒钻入门内,“宋将军,当敌人再次攻城时,只需要让士兵们躲在百步飞鸿内部,然后凿出细密的孔洞。不仅能防身,最重要的是,这种改良使人力与机关术相结合,无形之中增强了百步飞鸿的威力!”
“这倒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宋离抱臂凝视了许久,一名士兵惊慌跑来。
抱拳道:“启禀将军,岗哨传来消息,说是看见……郭将军独自骑马奔向突厥人的营地。”
“你说什么?”宋离抓住兵士手腕,“你确定出城的人是郭巡么?”
“千真万确,属下已经去郭将军房中找过了,没有人在。”士兵咽了咽口水。
饶是多年征战的将军,听闻副部叛变,她一拳击上百步飞鸿,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最先顶不住的人竟然是郭巡。她的双肩颤抖着,谁也看不到那火红披风下,一抹浓的化不开的悲凉,她当即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县府。
武嫣耐不住性子,想来找宋离再商量商量如何捉内奸之事,只见兵士慌乱地在原地踱步,忙问道:“怎么回事?”
“启禀郡主,县令大人被刺客袭击,刺客,下落不明。”
恰巧兵士背着满脸血污、昏迷不醒的弓月令从她面前经过。她咬了咬牙,壮着胆子与冬婵赶到案发现场。
冬婵弯下腰,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满地的碎瓷片夹裹着血液与树皮汤,还有不少冬青叶,她眼睛一亮,拾起一枚浅紫色的叶片,对武嫣道:“郡主,您看这是什么?”
漫天呼啸的雪花洒落在郭巡的双肩,他的马背上空空如也。他出城巡视了好几遍雪坡,直走了十里地,仍旧一无所获,现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于留下暗号的神秘人。
马蹄声响,一支箭蹭着他的头皮而过,钉入雪地。
他拔出马刀,飞扑而去,刀锋切割所爆裂出的火花燃烧着他的眉梢。
“你是谁?你是阿是那家族的什么人?”
来人拉下面罩,对他露出熟悉的笑容:“阿是那郭巡,我们已经有十年没见面了,很好,你还没有忘记我们家族的记号。”
“阿是那咥至。”郭巡的声音厚重而沙哑。
“你身为右骁卫中郎将,本该戍守皇城。你出现在这里,难道你想要反叛?”
来人使力逼退他几步:“怎么?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归顺么?”
郭巡咬牙挥刀,面对昔日一同投降大周的同袍,他刀下终究只用了七成力。
来人挡下一刀,半跪在地,嘴角却挂着不羁的笑容。
“你实话告诉我,弓月城的内奸到底是谁?”郭巡道。
咥至突然发力,横刀与他贴面,“你别忘了,你的祖父可是阿是那摸末,当初西征辽东的大将军。”他道:“五年前,你父亲打了一场败仗,他剿灭契丹五千人,临死举着大周的大旗。可是朝廷呢?竟然把你发配到北境,在你心里,就没有感到不公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郭巡啐道:“我是守城的兵,对于我来说,弓月城就是我的家。”
咥至抛开马刀,一拳将他打倒,半坐在他身上咬牙切齿。
“是你刺杀始毕王子的,对么?”郭巡瞪着他。
他喘着粗气,“没错,始毕那个懦夫,他早晚都得死。我挑在和亲宴杀死他,再把这罪名扣在安平王头上,朝廷与主和派剑拔弩张,除非找到真凶,否则,是不会出兵援助的。而惠娴郡主,正好以逃婚的动机被我暗带出宫。”
“你知道么?在庭州,是我故意放走郡主的。”咥至笑道。
“为什么?”郭巡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因为十几把雪亮的刀锋已经架在他脖颈上。
“我在路过庭州时,收拢了不少阿是那的族人。有一支人马从庭州赶往逾车岭,方翼方将军,他会认为这队人马是敌还是友呢?他会带着他们去弓月城接郡主么?”
咥至不顾他怒气冲冲的眼神,拍了拍手掌,站起身子。
“你这个混蛋!”郭巡双手双脚砸向雪地。
“骂吧,你痛快的骂出来。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就不愿意跟着我?”
叹了口气,咥至绕着郭巡的身子踱步,盯住他晶莹却又充满血丝的眼睛,“阿是那家族的男儿就应该驰骋在草原上!而不是忍受腐败、官僚的朝堂争斗,困在屁点大的弹丸之地。宫瓦高墙,是看不到外面广阔天地的。”他道:”我要劝说父王平复十姓部落收割回领土,再夺取大周的江山,恢复天可汗曾经的荣耀。”
郭巡轻蔑一笑,他不再与郭巡辩解,一别十年,再见时都觉得彼此万分陌生,又都充满了恨意。
他走上雪坡,凝视着夜幕下火把掩映的百步飞鸿,脸上的神情可一点都不轻松。
郭巡慢慢爬起来,跪在雪地里。
“即使你找来瑶池府的十万大军,你仍然不敢攻城。因为你怕,一座百步飞鸿可抵百人,你损失的兵力越多,西、庭两洲就越难攻打。倒时候,朝廷派出三十万讨伐大军,你根本抵挡不过。”他低头冷笑。
咥至的眸光颤动了一下。
郭旭仰起头:“这就是你把胜算压在内奸身上的原因。”
他的目光狠毒起来,“城里传来消息,就算拔光方圆百里的树叶,也只够你们最多再撑两天。十万大军不日便能赶到,你还能怎么救它?”
“所以,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谈个条件。”郭巡吐掉嘴巴里融化的雪水。
幽深的地牢,两侧有不少巡防营的兵士探头呼喊着冤枉。
宋离咬牙走到底,郭巡发丝凌乱,他的铠甲上留有不少刀痕,看样子经历过一场剧烈的打斗。
他听到声音,急忙弹起来,见是宋将军,又扶着牢门缓缓跪倒。
宋离叹了口气:“你用什么换来这十车军粮?”
“请将军原谅属下善做主张。”他深深叩头,一直未曾抬起,“我答应阿是那咥至,如果弓月城败,我会投靠突厥,与大周为敌。”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字说出来像是在他的心头扎刀,可他还是说了出来。
若是弓月城真的败了,这世间也就没有了郭巡……
宋离蹲下来,抓住他双手,“我一定会守住弓月城。”
郭旭抬起头:“阿是那咥至从庭州调拨了一队兵马,他想要蒙骗方将军让敌军混入弓月城。末将请将军允准我带一队人马赶往逾车岭营救,或许还来得及。”
“我相信你。”宋离道。
“可是,城里的兵力本来就不够,我至少得带一千人出城。除去巡防营的兵,弓月城就会成为一座空城。若是咥至攻进来……”郭巡垂下头,面露难色。
宋离问道:“你推算从逾车岭到弓月城的路途,来回需要几天?”
他想了一阵,猛然抬起头,“末将出城打猎时,发现有一条小路直通喀什河。如果带领大军走水路,横渡喀什河的话,只需要两天。”
“渡河?”
“没错,喀什河有码头,可以雇佣大量的船只,边造船边出发,等我们迎接援军回到岸边时,新的船只已经造好,这个时候是三天。加上渡河的两天,算下来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宋离点头,又叹了口气。
“内奸在袭击了弓月令,县令大人昏迷不醒。但我推测,他一定看到了内奸的相貌,那个人在情急之下把他砸伤。”宋离道:“如果他是县府的人,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想要杀县令大人灭口?”
“我们已经纵容他太多次了,这一次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宋离道。
“将军已经想到什么办法了么?”
宋离站起身,她的身子有些摇晃,却还是勉力扶住牢门,纵使弓月城的每一个人都倒下了,她也不能倒。
“我需要你配合我,给内奸演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