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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工部白尚书家已出嫁的庶长女,出嫁六年后因病殁于夫家——辅国公王家的府上。
王家厚葬了白大小姐,其夫王公子扶棺痛哭不已,闻者落泪,纷纷感叹王府高义,叹王公子之情深,奈何这位庶小姐自己没福,实在怪不得别人。
过两月,听说国公府保举白尚书的嫡出小公子出任了吏部的员外郎,端的是年少有为,一时春风得意风头无双。
此后,又听说王家的公子续娶了白大人的嫡次女——精通琴棋书画的京城四美之一,嫡小姐白芙蕖。
王白两家于是继续秦晋之好,白小姐和王公子夫妻恩爱,其乐融融。
孟夏四风,春暖花开,芳草茵茵,正是万物增长的好季节。
房中的大宣炉里,新笼了一把百合香,烟气袅袅;红漆雕栏的镶玉牙床上,有粉黄色纱幔低垂,上面绣了百草图,绣功极其精致。
牙床之上,铺着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般荡漾在身下。镂空的雕花窗桕中,穿过细碎的金色阳光,在奢华温馨的少女闺房中闪烁跳动。
随着一阵轻轻的笑声后,有个绿衣小婢小心地推开房门,将一只插有几枝粉白桃花的汝窑花瓶,放置在名贵木料制成的妆台上。顿时,屋里便多了一缕清甜的桃花香。
床上的锦被绣衾动了动,里面的人突然睁开了乌黑的眼睛。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贴身穿的丝制寝衣。
是梦是幻还是真?
此时,她分明仍然身处自己出嫁前的闺房之中,而手持花瓶的婢女白芍,身量面容明显还是一团孩气。
床上的动静惊动了小婢,她放下花瓶,喜滋滋地扑了过来:“姑娘你醒了?您瞧这碧桃花开得多好,奴婢特地给您折了最好的几枝来插了花瓶子呢!”
床上的人一眼不眨她盯着她,把小丫头盯得心里有点发毛:“姑娘,您可有哪里不舒服,需要奴婢去回禀夫人么?”
“白芍,你口中的夫人是我的亲娘么?”床上人试探地开了口,那娇嫩的童音却把自家吓了一跳。她登时脸色大变,等不及婢女回答便忽地掀起被子跳下了床。
身后,小婢女脆脆的声音追来:“您睡糊涂了不成,夫人当然是您亲娘啦?哎哟天啦,您还没穿鞋子呐,光脚会受凉的!”
她却早已赤着脚跑到妆台前,急急的对镜观望。这一看,她却不禁“啊”地惊叫了声,脸色苍白的倒退了好几步,几乎被身后绣墩绊倒——
只见那磨得铮亮的铜镜里,分明是个只有十岁左右稚龄的女童面容!
她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小的身体,面无表情地颓然在绣墩上坐下,继而,她又怀疑的伸出颤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头部,拿到眼前看看:洁净柔嫩毫无血污,白皙柔软的手指,与梦中自家一双粗糙生满薄茧的手大相径庭。
她兀自不敢相信,问道:“白芍,如今可是东华国元庆帝在位了?”
小婢闻言便笑了:”您真糊涂了?咱们东华国如今是女帝離歌啊,哪来的什么元庆帝呢!”
女帝離歌!
那也就是说,眼下还是女帝在位,而自己,也是实打实的十岁年龄。
但梦中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如此真实!
就仿佛,是刚刚才发生过的……
在梦中,女帝離歌三年之后便会驾崩,因帝无子,遂由其侄子元庆郡王继位,改年号为元庆。
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就在元庆年初,自己的及笄礼前突然病逝。事发突然,多年后她细细想来极为蹊跷,而自己当时竟然愚蠢的从未想过去问下母亲病逝原因。
母亲病逝不满半年,爹爹工部侍郎白云起大人,以无人照料府中事务及子嗣,影响自己公事为由,迫不及待的将府外一个叫海棠的女子接进府做了二夫人。
海棠进府即带了个美丽精致的十岁女童白芙蕖和一个俊秀的小厮儿白芨,说是爹爹流落在外的儿女。二夫人海棠进府当年便被爹爹扶了正,从此成了府的掌家夫人。
这位海棠夫人与母亲的木讷、不善言谈刚好相反,端的是能说会道,长袖善舞,时间不长便在长安的贵妇圈子中打开了局面。
海夫人极聪明有手段,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由,令自己专心只做女红,虽然也读过一本《历代贤女传》,也只为约摸识得些字便罢了。
就这么个蹩脚的理由,自己当年竟然深信不疑,依言而行。而海棠夫人此举更是深得白侍郎的赞赏,甚至也一度令白家族人极为称道。
但后来轮到海棠夫人自己的女儿,她却以给儿子准备教习先生做由头,重金请了长安的名师来教授授业,又请来了名家专门来府教女儿白芙蕖琴棋书画,后来白芙蕖更学得能诗善赋,音律绘画乃至歌舞,无一不通,成了长安出了名的才女加美女,慕名求娶的贵族子弟无数。
可每次当着自己的面时,这位海棠夫人便开始长吁短叹,说芙蕖非要去学那些没用的,不听话不懂事气得自己没办法;又极口夸赞白扶苏,说什么只有她这样的,以后才是所有人都会赞美的好姑娘呢!
海夫人从不带自己出门参与交际,也不与人提起,却时常带着白芙蕖出门。长安贵妇圈皆知白侍郎大人有个貌美又多才多艺的嫡女白芙蕖,却无人知道真正的嫡女是她白扶苏,以至于长到快二十岁,连半个提亲的人也无,令她极为自卑。
海棠夫人唯一没想到的是,宫里头居然忽然下了道旨意,给自己这默默无闻的女儿扶苏赐了婚,赐的还是灸手可热的辅国公府上的大公子——出了名儿的长安三公子中的老二:王行之。
这下子,亲女儿白芙蕖可不干了:要知道,她最心仪的正是那位王大公子啊!于是白家的掌上明珠又哭又闹,还绝食了一天,可把白侍郎夫妇急坏了!
要说别的事儿也罢了,可这宫里头下的旨意,侍郎大人也没辙。总不能舍了老脸去跟当今皇帝陛下说:请您把旨意换成我二女儿吧,臣的大女儿她差劲地很,我觉得您这旨意下得不行。
依照当今的脾气,那估计侍郎大人当场就得丢官,回老家种地去啦!
不得不说,白侍郎大人对于涉及到自己官场利益时,还是比较理智的。
眼看宝贝女儿花容憔悴的伤心样子,海棠夫人暗恨不已,便在外面经常有意无意对众人说:自己这长女,看着老实却不老实,私底下的手腕不知道多厉害,一个深闺女子,看上了人家的公子急着嫁人了,因她母家亲戚有几分势力,便勾了她母家的亲戚求着上头来赐婚。
这话说得一传十十传百,其他贵妇们都听闻了,均极为不喜。要知道身为贵女第一条,就是要安分守礼!发花痴思春不说,还这么大胆有心计……这种儿媳妇,谁家敢娶!
这话当然也传到了拂辅国公府里头,府中的长辈当即召来王大公子教训一番,对这未过门便如此为人议论纷纷的儿媳妇厌恶之极。
可是这些,处在深闺中的白扶苏当时并不知晓,还喜滋滋的做着新娘子的美梦,直到成亲后很长时间才从下人口中无意听到的。
临出嫁之前,海棠夫人又将白扶苏母亲留下的嫁妆克扣了一半,美其名曰给她弟妹留些念想也添些友爱的美名。这么一克扣,她的嫁妆便大半进了继母的腰包。
而白扶苏当时,居然还傻傻的十分感谢继母所做的一切,不仅对其言听计从,甚至自觉的将嫁妆双手奉上。
呵呵……如今想起来,自己真是愚蠢至极!不但懦弱无知,还认仇为亲,自毁前程。至于后来在王家落了那般下场,简直可以说死的不亏!
白扶苏双目炯炯:居然重生了么?
莫非是老天有眼,也看不下去自己那窝窝囊囊的一生!
白芍看着自家小姐变幻不定的脸色,轻轻叫了声“姑娘?”
这一声呼唤,才把白扶苏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定了定神,对小丫头道:“给我梳妆,我要去见母亲!”
白扶苏身着件月白色双绣缎裳,下着一条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又让白芍给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白芍看了看犹嫌不足,向首饰盒中取了只累丝金簪。扶苏实在受不了绿柳把她往奢华富贵上打扮的劲头,干脆叫她换了支素白玉钗插上。
白芍一边不情愿的照做,一边撅了嘴:“也太素气了,好歹戴支珠钗也成啊,您是大小姐呢!夫人见了,又该说奴婢伺候的不上心了。”
白扶苏却淡淡一笑:“衣饰再华丽,你家姑娘不还是般模样。放心,夫人若怪,还有我呢。”重生之后,她对这些身外之物看得越发淡了。
白府地方并不非常大,但布置得却极为巧妙雅致,乃是五进院落带前后两个花园。
花园里既有长亭凉亭,又有小桥流水。各院除正房绣楼外,又都有各自的小厨房和围院,以方便各院的主子使用。其中白扶苏住的扶苏苑,里面种植有各种花果树等,每年花开之时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