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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着画中女子,修灵则与秦雨霂不由惊叹此人与她们所见之人,除了形似之外,连神态气质都如出一辙。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抱携之琴。
这是……霹雳式琴?!
霹雳琴门,不是早在百年前就已被混沌琴尊冯泣灭门了吗?不仅门人死绝,所有宝琴和典籍也被付之一炬。如今,霹雳式琴的斫琴工艺早已断了传承。
风尽歌毫不犹豫道:“事不宜迟,不如霞尊循着画像去寻人,本尊还要携小徒随神女赶往洛象,眼下就不再耽搁了,先行告辞。”
姜鹊亦附和,又添了几句霞尊既是最擅无风弄月之人,寻个美人不在话下等等,过了嘴瘾才与众人告辞,御琴归去。
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挽留,公孙长琴目送众人离去,低声自语,“既欠你一命,本尊活多久,就会让你活多久。”
***
洛神渡口,乘一叶扁舟,顺着洛水北上一里有余,两座高耸的石碑处,便是洛象琴门的入口。
石碑形制奇特,左龙马、右神龟,皆背负着一床竖立的洛象式琴,龙沼处分别刻有“河图”与“洛书”。
两者中间正上方,有两仪圆盘徐徐转动。紫气东来绕旋于门楣,宛若三清幻境。
穿越九曲十八弯的白玉风廊,迈上九重台阶,绕过巨大的浑天仪,仰头可望见一个由星辰轨迹勾勒的银匾,上书斗大三字:飞辰殿。
殿中设有一口古铜鼎,鼎口亦是紫气充盈,飘渺异常。
洛象琴尊甄易已经恭候多时,对风尽歌作揖行礼道:“风尊。”又朝着自家徒儿微微颔首,端看了一眼修灵则,眸光闪动,却不予置评。
他对秦雨霂道:“听闻你与风尊小徒颇有情谊,人家初次到访,不如你带她去四处看看,为师有事要与风尊商榷。”
又对修灵则谦虚说:“灵姑娘,此处虽比不上伏羲风景秀美,不过亦有可看可赏的地方。”
修灵则见甄易容颜清旷,虽有隐士之风,但语气甚为亲和,心中欢喜,即刻答谢应下,随秦雨霂去了。
目送二人离去,甄易连连摇头,直呼怪哉,“令徒确实有恙,既是五行均质却不可吸收妙春果,服用火露竟也没有任何延寿之兆,可见其命数崎岖难平乃是天断之象。”
天断之象,人力不可逆转。
风尽歌脸色凝重,皱眉道:“便有劳易尊将那缘由寻出,解我心头之惑。”
甄易颔首,随即吟念卦文,抚琴作歌。顿时,殿中铜鼎紫气逼人,于上空形成一轮漩涡。
随着漩涡越衍越大,紫雾之中现出了修灵则二人的身影。甄易对雾传音,“霂儿,为师要为灵姑娘问琴行卦。”
洛象问琴,以音律为引,操缦作卦,可探问卦者的因缘际会。
此刻,她们正在赏览连山岛,岛屿于淼淼烟波之中形同巨龟匍匐水中。其上琼楼玉宇,玉砌雕栏,各亭台楼阁对应着两仪四象,二十八宿,气势恢宏,蔚为壮观。
得师尊音讯,秦雨霂便寻机道:“灵儿现在也算是半个琴师了,眼下景观独好,不如就着连山岛的风光哼曲琴歌来听?”
修灵则亦正感叹岛风旖旎,海客瀛洲,遂微微一笑,放情哼了一段曲调。
飞辰殿。
铜鼎之上,紫雾渐渐收拢,最终尽入鼎中。
甄易手中的太一琴,余音煞然寂灭。他万分诧异,目色一凝,“风尊可知令徒并非穹宇之人?她乃是异世之身,前缘未尽才转投琴界。命数天断,是她触犯了轮回忌讳。”
“可还有解?”风尽歌面沉似水。
甄易捋了捋他黑白相间的小撮山羊胡须,“若本尊推得没错,你徒儿乃是情劫造化,若能让她的异世执念或断绝或成全,或尽数忘记,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风尽歌:“那……可推此人是谁?”
甄易半晌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
连山岛上,修灵则刚刚哼唱完琴歌,脸色突然煞白一片,瘫倒在地。
明明恰才的曲子只是即兴而成,可唱曲之时,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如同潮涌一般袭入心胸,令她一时感觉洪水滔天,骤然将她淹溺,难受得几经窒息。
上巳节,与蔡砚的对望。
五月五,公孙长琴看向她的最后一眼。
盘桓不去的遥远记忆就此决堤,将她冲垮。
缓过一丝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秦雨霂的怀中,修灵则弱声弱气恍惚问道:“霂姐姐,你知道霞尊究竟是何人?能不能告诉我……”
她毕竟是洛水神女,也许早知他的身份也未可知。
秦雨霂也料到师尊问琴会激起她心底深处的隐晦之事,醒来必有疑问,可谁知她问的竟是公孙长琴,以为她是神志糊涂了,“妹妹确定问的是霞尊,不是风尊?”
修灵则揉揉太阳穴,顿时有了些精神,忆起刚才一时冲动,慌忙反悔改口道:“……是师尊。”
风尽歌究竟是何人,倒是好答。
秦雨霂见她神色堪忧,顿生悲悯,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泄漏天机说:“众人皆知风尊乃伏羲风氏后人,并非凡人血脉,生来便是半人半仙,却不知其艰难。
论修仙之途,他比凡人不止难上百倍,不仅要体味凡间苦,还要历经天上劫。投转九九八十一世,方能修成正果。如今是他最后一世,也是最难的一世。”
修灵则:“为何难?”
悠悠叹息,秦雨霂呼出的水汽凝结成朵朵霜花,飘入白色的天际,“天下琴门七十二,各门琴学不同,修仙的法门亦随琴变化。
伏羲尚自然,需克己;落霞重情感,需克淫;洛象知天数,需克命;师旷辅朝堂,需克势;混沌主神智,需克心。
风尊因其血脉,生生世世的苦难与天劫都不能忘却,而要得道,却必须克己舍离。”
“克己舍离……”修灵则喃喃说着,竟有些失魂。
……所以,他是蔡砚,也记得曾经的一切,只是,必须舍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了身,抬手抹过湿盈盈的眼角,转头又问,“那霞尊的来历,霂姐姐可知道?”
秦雨霂愣了愣:“他?我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