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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屠哈哈大笑,脸上和下巴的肥肉有节奏的颤抖着,活像萧离记忆中的某种动物,一时却想不起是什么。
“这有什么好笑的?”他问。
胖屠说:“世间的东西哪能都让你看的清楚了。许多时候,看不清楚反而是好的,会少许多烦恼;你也无需知道那么多。你只要记得南风为你做过的,若有一日,需要你拿命去护她的时候,但愿你不要犹豫。”
“这个自然。”萧离很坚定。
胖屠还在笑:“不是只靠着一颗心和一股劲就行的,最主要的是要有能力。但你现在……”他看着萧离摇摇头:“一只癞蛤蟆想要守住一只天鹅,你觉得这可能么?”
萧离想了想,说:“怎么不可能,只要这只蛤蟆也能飞起来。”
胖屠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远方,嘴里嘀咕着:“要来的还是会来,却没想过会这么快。”
也是在同样的时候,明儒也看向了同样的方向。心想:终归还是来了,这世道,终归不会太平太久。
苏府门前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少年英俊,女的一块黑纱从额头垂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看不出样子。但看身形,也是在妙龄。两人站在苏府门口,看起来怪怪的。
男的说:“这地方还是老样子。”
女的说:“我们也还是老样子。”
男的又说:“物是人非,人总是会有些变化的。你只是额头留了个疤,也不是太大,没必要把脸都遮起来。”
女的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却不说话,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男的也识趣,望着苏府慢声说道:“苏兄,耀晨和渊月来了。”
片刻之后,苏万全出现在大门口。看着两人,神色中分明是旧识。
苏万全沉着声音:“你们不该来。”
南风收拾一间房子出来,胖屠说了,近些日子要和他们一起住。他找来一块磨刀石,旁边放一盘水,把那把漆黑的屠刀蹭的刺啦刺啦的响,像是要蹭出火花才算完。
萧离说:“已经够锋利了,还要磨。”
胖屠摸摸手中的刀:“锋利与否,要看怎么用,用在哪里。”
用在哪里?萧离心想:比如杀人。
此刻的他给人的感觉,仿佛不是杀猪的,而是杀人的。眼神中无意间带出来的杀气,比这个季节还要让人觉得冷。
胖屠似是知道他的心思:“杀人也不是好玩儿的,我从来不觉得杀人能够解决问题。但许多时候,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就像两个国家打仗,一样是用杀人来解决。但我不用这个法子,因为我这辈子想的都是逃,怎么不被人杀。”
萧离不说话,胖屠又说:“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
萧离说:“什么是天榜?”
“有阴就有阳,有天就有地,有黑就有白,有朝廷就有草莽,有江湖就有庙堂。”
“这和天榜什么关系?”
“人,无非就是活着;但和动物不同,人可以选择怎样活;活的好,或者活的更好。但路的尽头都一样——死亡。有些无聊的人,捣鼓出一些养身练气的法子,想要把路继续走下去,不要死亡或者把死亡尽量推迟。”
萧离说:“这不科学。”
胖屠怔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的人就不这样想,千年王八万年龟。人是百灵之长,为什么不能活千年万年。就算不能千年万年,两百年三百年也行。书上有记载,曾有人活到八百岁的。”
萧离说:“书上写的也不能全信,因为未必就是真的。”心里却想:这人该是多无聊,跟乌龟王八较劲儿。
胖屠接着说:“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这是不二法门。你现在就属于炼精化气的阶段,是最基础的入门,但入门却是最难。只此一关,能过的人万种也无一。炼气之后,便是化神,化神之后便是还虚,据说还虚之后还有一层境界,被称之为合道。”
“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天榜是什么。”
“天榜高手,皆是还虚境。”
“就像救姐姐那个明儒?”
胖屠点头:“天榜录得三十六名高手,如明儒那样的年纪,能登上天榜,百余年来他是第二个。能上天榜的人,是最有可能突破炼虚,进入合道境界的。”
“那岂非顶尖的顶尖?”
胖屠笑了:“算是顶尖吧,但那些议定天榜的人呢?有资格议定天榜,评论这些顶尖高手的人,又该是怎样的?”
是呀。萧离心想:那自然是更厉害。
胖屠说:“所以看到的未必是全部。我说过,还虚之后是合道。既然有这层境界,那说明有人真的达到过。这些天榜高手也只是尘世间的,那尘世之外呢?”
“尘世之外?”
“要不怎么会有出世入世的说法。”
“你呢?”
胖屠又一次怔住,却没有说话,似是在想怎么回答。
门吱呀一声推开,明儒走了进来:“他若是尘世间的,天榜之上排在我前面。”
胖屠又笑:“没有打过,怎么能知道。”
明儒说:“他们来了。”
“谁?”
“耀晨和渊月。”
白天就这样过去,终于等到了夜晚。萧离没有睡意,也不知道白天胖屠和明儒都说了什么,又去了哪里。此时的胖屠,鼾声已起。侧耳去听,南风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是也无法入眠。
窗是开着的,夜风如针,他却觉不到寒冷。今晚也很奇怪,月亮又大又亮,夜色是一片茫茫的白。
他跳到窗外,落地无声。双脚稍微用力,人便高高飞起。有了日间胖屠的指导,他终于明白,身体里那股暖暖的气是什么东西了。是好东西,可惜不能用来换钱。话说回来,自己现在也不缺钱,身上还有大把银票。
又想这银子可不能要,苏怜是个摸不透的女人,是长着又长又尖牙齿的毒蛇。这一天的麻烦都是因她而起,和这种人,还是少有瓜葛的好。
夜晚的太平镇,似乎才会有真的太平。那份安静,在白的夜色里显得特别温柔。在房顶上纵跳,在树梢上飞跃,这感觉他太喜欢了。白天的那份憋屈,此时的这份自由,果真没有对比就没有爱。
不知怎的,他来到了城墙上。数丈高的城墙,只轻轻一纵便跃了上去。站在上面,能看到九公的家,胖屠的家,英寡妇的家。
英寡妇的家灯还亮着,窗上还有影子晃动。
不会是在洗澡吧,他心里想。
风中,一股特别的味道飘了过来。这味道有些熟悉,和苏怜身上的很像——是女人的味道。
女人的味道也许在男人闻起来,大抵都是一样的。
顺着这股味道,他看到了她——渊月。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渊月。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叫渊月。
但他不瞎,他能看出来那是个女人。从身形上看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她见过很多女人,觉得除了长相身材,并没有较大的差别。但眼前这个不同:一个女人,一身黑衣,黑纱垂下来遮着脸庞,就那样孤零零站在城墙上,站在白茫茫的夜色中。
他突然很想上前抱住她,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女人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冲动说不清楚,也说不明白。就像一道菜,只是看一眼,就确定是自己喜欢吃的。
这也是渊月第一次见到他——一个平凡的少年。
只是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相遇,还是让她觉得有一点异样。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喜欢夜,尤其是这样的夜。大大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把黑夜照成白色。
她习惯这样的夜里,独自在无人的地方静静发呆。但这个少年,今晚是个不速之客,没有任何预兆的走进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少年还在看着他,傻傻的,就如能看到她的脸一样。就如额头还没有伤疤的时候,很多男人看到她样子时都会有的神情。但她已没有了那时的害羞,只是没有想到,自己遮着脸,还是会有男人这个样子。
她有些愤怒,但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太多年没有愤怒过,有些压抑需要找个理由和借口发泄出来。
她看着少年,少年也看着她。她忽然又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因为很少有男人这样看他。少年虽是少年,但已经是个男人。当一个人懂得欣赏女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男人。
有时候,女人也懂得欣赏女人,可从来不像男人那样龌龊。
少年依旧看着她,这么久的时间了,眼睛也没眨一下。
“你在看我?”渊月说。声音里尽是彻骨的冰冷。
但很好听,起码萧离这么觉得。
他点头,但没有说话。这已经是最充分的表达了。
渊月说:“你叫什么名字?”
萧离问:“你呢?”
渊月说:“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的名字么?”
萧离摇头。他不会傻得以为自己长得帅,虽然自己觉得是有那么一点帅,但还不是上等的帅,充其量只是中等。
所谓中等,也就是长得不那么难看,但也不能算作是好看。
渊月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像是要把人心揪碎。
只听她温柔地说:“我有个习惯,凡是死在我手里的人,我想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