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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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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句闲话方大人,如果你是那二人,现在会怎么办?”

    何家店铺二楼,李志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从他命人掌灯到现在已经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可那两个人却还是迟迟没有露出踪迹,周围能想到的去处他都派人探查过,难不成这二人会飞?

    其实方进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换成他,方进自问是绝对没办法在李志布下的天罗地网当中逃脱的。

    方进无解的问题,在张三这里却似很轻松。他听得吴先生问起,兴奋地说道:“逃啊,还能咋办?先生,这一带没有比我熟的了。”

    张三舔舔嘴唇,两手比划着指点:“您瞧,那里透着亮儿的地方,就是咱的店。前面您知道的,出门儿就是官道,往北穿过归德县便直奔了国都南门;要是朝南走,那更好说,霍县、彩云、怡城、甘露州……这些地方都能去的。”

    吴先生摇头:“官道走不了的,你再说。”

    “那咱就从这里一直走,上东山,翻过东山也能绕去国都或者彩云。”

    “也不行。还有吗?”

    张三挠挠头,说:“东、南、北都不能去,那就只有往西,可往西面儿……越过官道就是穿城而过的清水河了,您想走水路?”

    吴先生笑着道:“对,我们是要往西去,但不是走水路,因为码头必定早在严密监控之中。既不能乘船,而沿河的近百十里堤岸又全都是开阔地带,李志定然不会再派暗哨。因此,只要能到了河边,我们最不济也可以藏在水里等待机会,这才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那还等什么?”张三振臂一呼道:“走啊,吴先生,正好这会子雨小点儿了。”

    吴先生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张三啊,如果这次我们侥幸能渡过这道坎儿,你以后可得多用用脑子了,万不能再想一出是一出。今天救了我们的,全靠这场雨。你想,这么大的雨,既能盖住声音,又能隐藏行踪,还可影响追捕之人的判断——连偷儿都知道,偷雨不偷雪呢。等着吧,夜里还要往大下,咱就那时候走。真要雨停了,都不用看,老远就闻见咱身上的臭气了。”

    张三原本心眼儿不笨,只是一直没人点拨,也不读书,因此从未开窍。这半日和吴先生相处下来,他已逐步懂得思考和分析,懂得举一反三,当下也就明白了吴先生的意思,既信服又羡慕地望着吴先生说道:“先生,您怎么什么都知道?您说您不是神仙,可照我看,神仙也比不过您。”

    许多年以后,已经更名为秦三的这个小客店伙计会再次踏上一条雨夜逃亡之路,那时的他便很容易联想起今夜所发生的一切细节,他也终于确信,吴先生就是神仙。

    吴先生可以仅凭一封书信躲过杀身之祸——这不足为奇,岁月的磨练加之其身份,可以说是经验使然;他能利用灯下黑的障眼法,躲在厕坑之下、藏身于距离李志仅里许地远的荒野草丛之中呆上大半夜……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依据这人今后逐步展现出的贪生、畏缩的个性来看,那更像是其本能所致而非聪明才智。回想起来真正让秦三信服的,只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叫着张三,只是个不到二十岁,又矮又黑,无助且又懵懂的小店伙计。

    张三既熟知周围环境,在他看来想要逃到清水河去实在太简单了。他们现在身处归德县城东、一排紧挨官道客店背后的荒野之中。这里三面被远处的东山环抱,只要随便向西,找个地方穿过客店和官道,便会进入大片的密林之中,而密林的尽头,就是平行于官道、中穿县城流向天香城的清水河。

    “所以根本不用等到半夜,吴先生,”张三成竹在胸地言道:“许掌柜客店再过去三家便是和我同姓的张家老店,他那后墙上开着个狗洞——也怪了你说,家家养狗,就人家店里那两只能隔三差五地从这后头叨回去野鸡野兔。我们就从那儿爬进去,那两条畜生认得我,不怕的,到时候我们便大摇大摆从前门出去,穿过官道不就行了?”

    吴先生顺张三手指的方向瞟了眼道:“没用,那样我们很快就会被砍了脑袋。”

    “张三啊,”吴先生拔起两根草棍,舔舐着上面的水渍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记住,我们能想到的事情,别人也会想得到。所以,为了心中所想不被别人识破,我们只好什么都不去想,明白吗?好了,躺下来节省些体力吧,留着晚些时候逃命。”

    正是因为这句话,秦三才会在另一个雨夜里痛哭着想念起吴先生来。然而这一点,却远非此时此刻的张三所能够理解。

    夜里,已经停了许久的暴雨果然如吴先生预料的那般骤然而至,甚至比晌午时分还要猛烈得多。栖身旷野中的两人已经无法正常开口说话。便在这时,吴先生拉起张三,带着他矮身冒雨,在草丛当中快速穿行。期间张三被绊倒过好几次,狼狈至极,他心中不断咒骂,索性闭起眼来,任由吴先生牵引着拼命狂奔。

    直到吴先生按着他的肩膀,把张三摁到地下,张三感觉自己后背贴上了一面墙壁,他这才张目环顾。

    “这里……”

    张三自语,费了好大工夫他才确认,这里不正是下午他们躲藏过的茅厕后墙么?手边还能摸到被他打破的窗棱,还有疑似吴先生丢出来的砖块……

    “闭上眼睛不要动,张三,”吴先生贴到他耳旁,用仅不被暴雨淹没的声音轻道:“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动。也不要睁开眼。就像你刚才那样……直到有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或者,我们就此躲过这一劫。”

    张三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甚至做得更好,连思想都停止了,只有眼泪混合在这铺天盖地的雨雾当中,悄然滑落。

    也不知过去多久,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跟着两人身后一墙之隔的许家客店东厕院中却传出了响动。先是阵阵的踢踏声,然后是翻墙声,中间似还夹杂着李志的喝骂声……从身后越过头顶、直至再到身前不远处、渐渐没入雨中。

    “好了,”张三睁开眼,因为吴先生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李志他,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张三就像他第一次打破窗棱时,和吴先生商量好的那样,将周围散落的砖块垛了起来,先将吴先生托上了厕窗,然后他再自己爬进来。茅厕之中原本横陈的小队长尸身已不见了踪影,两个人穿过寂静无人的槐树下,沿着晌午走过的那条路直穿前门。

    整个客店前院只有雨声,客堂倒是留守着一个冒名顶替了许掌柜的暗探,但这雨太大了,加上屋中的灯火,他压根儿就没留意到外面溜出门廊的吴先生二人。

    街外被大雨涤荡的官道如河漫过,平日里彻夜长明的客店挑灯也都被熄灭,黑漆漆地,依旧看不见半个人影。他们横穿过官道、穿越河畔密林,如同是两只被困浅滩的鲶鱼,终于借着雨水捡回了性命般划进清水河中。

    “吴先生,我还是不明白……”

    数日之后,两人攀上船帮顺利地被带进天香城时,张三终于有机会开口详细询问胸中疑惑。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还不明白么?”已经换过衣裳,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吴先生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眯起眼瞧着天空道:“忘了那晚我对你说过的话么?我们能够想到的,李志也一定会想到。所以你说的什么张家老店,他早就留了暗哨,我们若贸然过去,只能是自投罗网。”

    “这里是客店,”吴先生伸手在空中比划着,“还有这里、这里……东山、官道,李志都想到了。只有这儿……我们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忽略了——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等到周围都探查完毕,焦躁不安的李志一定会重新冷静下来,他会再回到茅厕,仔细地查看厕坑,跟着他自然会想起自己忽略的地方。”

    “可是吴先生,”张三的脑子也灵光起来,他问道:“您是怎么算好他们从后墙出来的时间的?”

    吴先生摇摇头,“何掌柜不是说过要赌一把么?他不敢赌,我却敢。唉!也不是我愿意赌,只是我们不得不下这一注。李志担着全族数十口身家性命的干系做这件事,他怎能不做到万无一失?无论我们想从哪里逃,都不过是在他网里挣扎的野兽。

    “活命的机会只有这一个,那就是当他把注意力放去那片野地时,其它地方就会空出来——他会亲自带队,把人手全派去搜寻那里。于是我就和他赌这一把,赌那天夜里会下大雨、赌他们跃出墙来不会再看身后、赌他在我们到那之前,不会提前到来……我们赢了。”

    许久之后,张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

    “先生!”张三忽地跪倒在地,完全不顾路人讶异的眼神,抓着吴先生两腿说道:“先生您是神仙下凡,请您一定收下我,做徒弟也好、随从也罢,我跟定您了。”

    仅仅相处数日,吴先生发觉张三的气质已经隐隐有了改变,他开窍了。

    “你先起来,”吴先生扶起张三笑道:“这个稍后再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这次能捡一条命,怎么说也是因为你得了方进的书信。距离年关还有半年光景,既然承了他的情,我大概也要想法子救一下这小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