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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冬月节还有两天,太初剑宗早早就给弟子放了假,让他们回家去和亲人团聚。
门派里也如往年一样妆点完毕,执教院的几个广场上面搭起灯架,行政院前垒好了旺火柴山,鸳鸯湖以及驰道旁的枯树枝杈也都绑扎上假花,间有彩绸灯笼在天没全黑的时候就于门派各处点亮,使得祥和喜庆的气氛随着夜晚降临人间,把温馨和浪漫布满这被灯火笼罩起的小小天地之中。
即便是满脑子官司的秦毅走在这样的夜色当中也可以暂时忘掉他要去的地方,专心致志地想念起唐安来。作为礼宾弟子,上门慰问中央城区教师家属的工作也已结束,唐安再没理由不回家赖在门派了,两个人必须经历短暂的分离。
对于初尝爱情甜蜜的秦毅来说,唐安就是完美的恋人。不仅仅因为幼年初见时她给他留下过的深刻印象,当然,这种印象在日后兑现成为恋情会再添上一部分满足感,但绝不为这个。
唐安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当她把感情托付给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全心全意去爱他,不在乎他的过去未来,也不会拿他和别人比较——除非像王姓剑士那样,真的有什么无法容忍之事伤了她的心。
两人坠入爱河的过程平平无奇,必要的相遇再加一次背叛。秦毅打算开年之后就去信和父王商量这件事,在他看来男女感情很简单,在一起就够了。
天晓得逍遥给他讲的那些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秦毅一点都不相信,怎么会有那样的事?相爱的两个人究竟要打败多少卑鄙下流的小人,经历多少艰险磨难,抵御多少诱惑才能最后在一起?
这不是谈情说爱,有人在自己的故事里被爱情绑架了,首先要暧昧一阵子,之后为证明坚贞不渝还要浪费大把时间……在这种故事里,等来结局人已经老了,主人公真可怜。
一番胡思乱想过后,步到行政院时秦毅的思念之情也排解得差不多,他便先把感情之事放下,认真应对眼前的这个麻烦。
桑奇死了,而作为由他亲自任命的少门主,没有人请秦毅回去主持后事,甚至连死讯都不来正式通报一下,就好像他是个被踢出遗产分配的庶子,最后还是王掌柜以及当初胡胜手下的兄弟班副教师给送的信儿。
因为这件事黑瞳还专程赶到王记裁缝铺来面见秦毅,说明桑奇在去白云山之前就已祭祖退位,并特别指明要接秦毅回去出任门主。
按照黑瞳的意思,能有清凉山做后盾对秦毅未来的帮助极大,既然有这机会就该尽力争取。可秦毅不这么想,他又不会一直留在东楼国,做不做门主又有什么关系,能在太初剑宗守着唐安就最好了。
事实上,就是桑奇之死秦毅也没觉得有多意外。从他办的事儿上就能看出来,找稻草人……钱能买到的东西多半也会被出价更高的人给买去,身为门主怎么可以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这天下时时刻刻都有不知道自己怎么死掉的蠢人,桑门主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真正让秦毅大惑不解的是他的死法,发动门派战争——桑奇干得出来,可打不过不能跑吗?七百多人没有一骑逃脱,不用问,对方事先就有准备,布下了口袋等着他们去钻。
究竟这些关自己什么事?秦毅问黑瞳:“为何我一定要做这个门主?”
黑瞳没办法直言近江可能会遇到危险,没法告诉秦毅如果近江死了,那东楼国就会风云莫测,把握住清凉山就等于手里有了一支军队,好处太多了。
他只好说:“主上,原因我现在还无法对你言明,但请你相信我。”
秦毅沉默了。黑瞳不会无的放矢,他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可你刚才说,”秦毅问道:“许首座已经暂居代门主之位,连丧事都不通报,他们显然没打算承认我这个少门主。”
黑瞳说:“东楼国王室对宗门之所以宽纵,最大的原因就是门主之位不准父子相传,只能由上一任的门主来择定继承人,这样就不至于尾大不掉,避免门派成为某一族姓的私家军团,而最终改易国祚。主上你是桑门主开祖师堂亲自指定的下一任门主,名正言顺谁敢不服?”
“还谈不到这一步。”秦毅说:“你不能明言,黑瞳,但我相信你的理由一定很充分,我会考虑脱离太初剑宗。”
“是啊。”秦毅一边走进行政院首座堂一边想,还谈不到做门主,首先离开太初剑宗就是个麻烦,他们花费大力气把自己弄过来,不会轻易就放走的。除此以外,一些关于遗产的问题他也很想求证下。
常贵听说秦毅要脱离太初剑宗,当即表示这种大事他无权做主,需要陈门主亲自批示。后来每当陈东升回忆起那晚和秦毅的谈话,他总要深深懊悔一番,自己太低估那小子了,竟然在同一时间就犯下两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第一个就发生在刚刚见面,常贵带着秦毅来到他居住的阁楼,那质子出口就说:“陈门主,我是桑门主指定的继承人,现在桑门主亡故,我需要马上回到清凉山去,所以只能脱离太初剑宗。”
“秦毅,坐,”陈东升客气地说道:“这恐怕不行。你要留在太初剑宗学习五年也是为了你好,而且这是长老团一致通过的——连你们桑门主都赞成。现在除非桑奇活着让位给你,那长老团无权干涉,否则你就是去找国君都没用。”
——就是这句话,陈东升说完就后悔了,却已经没办法补救,只能祈祷秦毅是个傻瓜,而以后的事实证明,他不是。为什么话里有错?因为最后那句纯属多余,明摆着就是告诉秦毅,正因为桑奇死了,他反而做不成门主。
更令陈东升气愤的是,自己明明都把话给说死了,可秦毅依旧不肯拿出他最大的凭仗,还在不依不饶地胡搅蛮缠,他说:“许山首座已经暂领代门主之职,他也一样有权执行先门主的遗命,我必须要回去。这件事你不能干涉,我来这里不是征求你的同意,只是想说一声,打个招呼。”
这时陈东升又犯下了第二个错误,“当然可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明显是被秦毅的态度给激怒了,仅仅用语气表达出了好笑,“你为什么不先回去问问许山,嗯?奇怪,如果随便哪个门派的弟子只需要打个招呼就能脱离门派,那我们要门主还有什么用?你有权这么做——你也确实做了,但我告诉你,我的权力就是不同意。
“回去吧秦毅,今天我和你说得够多了,我通常不会容忍门人和我这么说话,但对于你,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机会用完了,你可以走了。安心学剑,好吗?不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对你没好处。”
秦毅点点头不羞也不见恼,甚至有些轻松,好像他说出冒犯的话语专门就是为找骂的。
紧跟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把老旧的皮鞘短剑,递到陈东升面前,说道:“陈门主,这是近江院主留给我的信物,他说如果我有什么需要,尽可以随时拿着去找长老团中的任何一人。你看看,如果你连近江院主的面子都不肯给的话,那就当我没说,不过我会给他去一封信。”
“近江剑!”
陈东升惊诧地站起身接过短剑,抖着手慢慢拔开剑鞘,盯着那个“江”字看了良久,却是一点办法也再想不出。
如果说在东楼国,长老团定下的决议就是律令的话,那么只有这一样东西能够凌驾其上、使得长老团都把成命给收回去。何况秦毅现在面对的还不是长老团,只是他陈东升一个人。
大概就连近江本人都想不到,秦毅会这样使用他的凭信,他当时只是预防有人要加害秦毅才赐下这把剑的。
这一点陈东升不知道,他现在只恨秦毅不早点拿出来,白白费这一顿口舌。近江院主是个非常小气而且十足蛮横之人,要拒绝了他的请求,陈东升想象不出会有什么后果,还从来没谁敢这么干的。
小心翼翼地合上剑鞘递还给秦毅,陈东升当即就说道:“秦门主,今日已迟,可否暂留一晚,本座明天亲自安排人送你回清凉山?”
这就改口了,连陈东升都觉得不真实。他明白,秦毅能得近江支持,回去清凉山就铁定能当上门主。许山且不说没得到桑奇承认,就算真有遗命,在近江剑的面前也是一文不值,毕竟秦毅已有祭祖公告在先。
“好吧,那有劳陈门主。”
秦毅同意了。他一看这东西真的管用也就放了心。
原本秦毅还以为他在精英赛上连杀两人需要用到这把剑,早在去年冬月节的时候就回临川侯府取来收在身边。不过随着他加入太初剑宗,致歉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太初自己不会,白云山更不会找太初剑宗的弟子复仇。
今天正好遇到这个难题秦毅姑且就拿来一试,他哪能知道这是近江军主的令符,见剑如面,比公孙义说话都好使,早知道早就用了。
秦毅手里握着尚方宝剑却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这让陈东升不禁想起了他初出五方阁,面对长老团盘问时的情形。这小子当时在装傻,他在五方阁里一定还有别的秘密,可惜没能弄清楚。
有近江剑在,以后也没机会逼问了,陈东升懊恼地摇摇头。多留秦毅一晚,为的就是开启太初地热池。
桑奇死了,太初剑宗与清凉山的恩怨也可暂时翻篇,犯不着为了一个白云山去得罪近江看好之人。何况对秦毅再也无法控制,而五方阁的碑文却依然还得着落在他身上,那么此时搞好关系化敌为友就非常必要了。还有什么地方比泡澡池子更容易坦诚相见呢?
在陈东升的曲意奉承下,秦毅在太初地热池真的是大开了眼界。
这里吃的、使的,就连身为比香国太子的他都尽没见过。陈东升也是第一次下水,这晚一老一少两个人都过得非常开心。陈东升给秦毅大谈特谈了他的这处杰作,而秦毅也从陈东升身上学到了许多不一样的新东西。
他们谁都没有解释之前的不愉快,更没谈论半点门派之事,不需要多说,秦毅明白,陈东升带他来这里就很说明问题,太初地热池,这是个交朋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