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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刚过,绿洲城中的四位长辈和七名最大的牧场主齐聚在大祭司家里,商讨如何应对眼下这个难题。
沙漠不是凤麟洲,它地处在连接南北两个大洲的重要位置上,即便真的是桃花源,也不可能脱离乱世孤悬海外,永远逍遥自在下去。
桑哈,包括秦毅都没有想到,内气修士竟然也会放弃功名抛家舍业,跑到大漠里边居住。从前在他们的眼里,沙漠只是路途中一片难行的沼泽,经过时恨不能闭上眼一口气就飞奔到另一边,绝不会有驻足观赏的愿望。
就说走商吧,利润最丰厚的时候也没听说有修士成帮结伙地组成商队搞贸易,他们认为那是下等人谋生的手段,耻与其为伍。
早年商队若是能托关系找门路,花费重金聘请一两名内气修士充当保镖那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只有资产最为雄厚的老牌商家才能办到,可纵然如此,一路上尽心竭力地殷勤伺候着,修士仍是不情不愿,觉得掉价,除非实在推不过,没人肯干这个,不是钱的问题。
什么?到沙漠上定居?别开玩笑了,那和跟一群蝎子生活有什么区别?宁肯参军战死或者窝在城里做名教头也绝不考虑。
世事就是如此,执念和傲气都被现实生活的无力感给冲淡了。许多厌倦了战争的士兵、犯下死罪的亡命徒还有惹上强大仇家的某某某,他们纷纷发现了大漠这片乐土。
哎,好久没见那谁了,他还活着么?
活着?活得好着呢,他去了沙漠,上个月还托商队给我捎东西呢。
扯淡,谁去那地方,鸟不拉屎,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要我情愿就死在家门口。
你这都哪年的消息了,现在的沙漠可不一样,有钱啥都能买到,住的破点儿吧,胜在安静自在,这不,我打算过些日子也去瞧瞧呢。
是吗?那到时候喊上我,成天跟这儿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也不是回事儿……
行啊,找你不好找,你记得联系我。
说定了,再见。
就是这样。大批的剑士、射手、医工、乐工……不断涌入进来,然而他们却没有给沙漠带来繁荣和安定,反倒成了一群极端的危险分子。
想想就知道,恶劣的生存环境之下条件再变也不过就是个消磨志气的地方,就算掏空脏水种上鲜花,沼泽也还是沼泽,肯来这里生活的修士都是什么人?
落魄的**,没有信仰的恶棍和流氓,这些人连神灵都敢挑战,又怎会甘心听从一个盗贼的领导,岂能服从他立下的规矩?
明抢明夺,斗殴、杀人、公然在各大城镇里面制造灭门惨案,只为霸占好人家的闺女,劫夺马场、水源,坐地起价牟取暴利……
武力优势释放出了这群人最无所顾忌的凶残一面,将仅存的人性和良知彻底泯灭。
桑哈绝不会坐视自己苦心开创的太平远景被再次引向泥潭,他率领自卫队严厉打击,凭借人数优势,自卫队毫不留情地处决了一个又一个的罪恶修士,从这些人的手里夺回马场、驿站,替受害人主持公道,给死难者报仇。
矛盾很快激化,武人不能忍受在他们看来是屈尊驾临的沙漠里依旧得不到尊重,这里何时有王法了?就算有,规矩也该由我们来定。
桑哈的强势招来了修士们的集体不满,暴徒从各处城镇约定集结,拼凑出一支约有两到三千人的内气兵团,气势汹汹地沿着安全线杀向绿洲城,并且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将赶来阻挡的自卫队斩杀殆尽。侥幸逃脱性命的人马急逃回绿洲,想要保护桑哈尽快离开。
小楼里,大祭司首先带着众人来到屋顶上面,那儿摆着一圈编织草垫,城中心的神灵雕像近在眼前,看来是个商议重大事情的开会场地。
“老规矩,”大祭司面朝神像开口说:“我们需要向神灵起誓,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于对神的敬意和为全城老小的性命着想。”
众人均无异议。拜神过后席地而坐,当中个子最高的老人首先打破沉默,他是掌管着西城的长辈。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齐聚一堂了,原因诸位都清楚,我收到的消息是,那些修士明晨就会杀到城下,”说着他提高声调,“他们可不敬我们的神,如果就这样放走桑哈,他们过来要人怎么办,会不会迁怒我等?”
“也许后半夜就能到。”一名牧场主点头插嘴。
“你什么意思?”东城长辈是这里唯一的老妇,她朝高个老者瞪眼说:“一条腿迈去聚窟洲的人了,难不成还要从头做这叛卖之事?”
“是啊,”有人附和说:“当年广漠大军围城的时候咱也没卖过一个沙盗,他们不也没敢进城么?”
高个老者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这些人和正规军不一样,比贼更凶残。”
年岁仅次于大祭司的南城长辈看看老妇,同样摇着头说:“他们也没有正规军那种实力。桑哈毕竟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说他对整个大漠有恩也不为过,我想,这正是我们报恩的时候了,看看怎么帮他一把。”
这时候一名肥胖的矮个老人往前欠了欠身子,近乎哀伤地言道:“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欠考虑,可是眼下情形也没给我深思熟虑的时间。大家都知道,我所掌管的北城是最早与桑哈合作的——为此你们还嘲笑过我,说我是个拉皮条的。没关系,我当时就有言在先,你们也会这么干的,后来应验了。”
众人先后垂下眼皮,北城长辈接着说:“我想说的是,在座谁没沾过桑哈带给我们的好处?但我要提醒你们,这是他的恩惠吗?不,这不过是神灵的慷慨,就像城里那些妓女,难道也是桑哈从地里种出来的?所以,我再次提醒各位,报恩之类的话就免了吧,只是新老强盗之间的拼杀,和过去一样,无论接下来我们做出怎样的决定,请首先以一城之安危考虑。”
南城长辈动动嘴没有反驳,东城老妇也闭目无语,沉默少时,财力最为雄厚的那个牧场主人说话了,他基本能代表另外几人的意见。
“桑哈为什么来绿洲?”这人喷出鼻息,愤愤地说:“他是为了称王——甚至是,他还想变成神。祭司大人,几位长辈,”
牧场主扫过众人接着说:“我早就说过,如果放任桑哈继续下去,人们只管拜他就好了,谁还真心敬奉神灵?还有谁肯听你们的?同样的话我翻来覆去说了不下百遍,他妄图改变神灵传下来的规矩,是个背叛者。
“不错,他看似给绿洲带来了繁荣,可是带给我们的是什么?大批的商队自己带着驼马招摇过市,他们有向导、有马场补给,不再需要我来提供帮助和保护,我的生意已经缩水到不足原先的三成,而这还不算,手下们忘恩负义,不记得是谁一直养活着他们全家,竟然都跑去投奔桑哈——
“前辈们,神灵赐予人们的东西太远了,都分散到了阳光里,融化进了水源之中,那些目光短浅的平民根本看不见,他们就只认桑哈给的那点蝇头小利。话我放在这里,此次灾难正是神灵对他的惩罚,如果我们违背了,最终降下的惩罚就会落到我们头上。帮他渡过难关,让他继续留在城里称王有什么好处?不出三年,我们只怕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找不到了。”
这番言辞引来一场激烈讨论。事实是,大祭司和四位长辈长久依靠神权控制着平民的思想,而贵族们又用财力供养和辅助神的代言人,让平民生不出反抗念头,甘守贫困为其卖命,这才是绿洲本来的样子——一个由神灵庇护着的安分城镇。
慢慢安静下来后,始终静听各人谈论一言未发的大祭司总算开口,他将眼睛眯成两道最深的皱纹,严厉指责那位牧场主:“不要用你那贪婪的脑袋揣测神灵的旨意,你这根本就是在渎神。”
牧场主低头认错,大祭司说:“我认识桑哈比你们都早,他是个虔诚的人,是心里装着神灵的老派沙盗。尽管他的一些做法我不完全认同,但无可否认,他确实为大漠和绿洲做了不少的好事……”
话锋一转,大祭司张目看向西城的高个长辈,“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他说,“你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那些修士只有不足三千人,而绿洲城里光是平民就有十几万,他们害怕这些人会帮助桑哈,一旦那样,他们就是有来无回。于是他们提前找上了你们当中的几位——只要桑哈是吗?保证你们所有人的现有财富和未来利益?糊涂啊!我且问你们,他们食言怎么办,你们谁能对抗内气修士?”
西城长辈一直没有否认,此刻却是小声言道:“桑哈死了,十多万人还在我们手里。”他跟着补充:“在沙漠上没人能与神为敌。”
“住口!”
大祭司说:“就算是这样,我怎能出卖神灵子民?”
这是个疑问句,大祭司没说“我绝不会出卖神灵子民”。狡诈的牧场主捕捉到了这一点,并很快想通其中关键——他要名声,不肯承担出卖桑哈的骂名,而且更害怕可能会随之到来的报复。
“既然大祭司你执意不肯采纳我等的提议,”牧场主说,“那就看看更多人的意愿吧——先把桑哈控制住,然后去神像前表决,毕竟要救他也要那些平民愿意拿起武器才行。”
“我可以先试着说服他们——”大祭司显得苍老又无力,声音也弱了下去。
“哎!”西城长辈断然否定,他说:“以往所有关乎民生的大计都是这样决定的,我们总不能违背民意吧,大祭司你一向公正,难道非要我们在这里先行表决?”
“唉!我真是老了……”
依据后面的情形来看,很像是大祭司以及个别长辈拗不过多数人的意见,被众人逼迫着发起了一场公正的投票仪式。就在城中心的神像广场上,决定桑哈命运的裁判席即将宣判。
还有些小的麻烦因为提前准备充分处理起来也没多费事。不算尚未逃回绿洲的人马,桑哈手下还有近千名自卫队员外加他那修炼出内气的相好,当然不肯束手就擒,最后全被七名牧场主和长辈们派去的武装保镖给拼光,只活捉了桑哈本人。
绿洲城中心广场,鬓角已现白发的桑哈一身是血,被绑缚着按倒在蛇身神像的高台之上。
大祭司端坐一旁莫肯发言,便由高个子西城长辈代他宣誓:请神灵指引,借我们之口发出您的声音,我们确信,沐浴在您恩赐之下的子民们的意愿即您之旨。
表决的过程桑哈完全没留意看,大概是城中各行各业选派出的两万多名代表挤在广场周围,一致通过了将他交给即将到来的修士兵团。值得一提的是,受他照顾的妓女们多数表示了反对。
也许是弱小的民众骨子里就没有合力反抗的概念,以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抗修士军;也可能是西城长辈暗示桑哈女人是被绿洲人所杀的言辞起了作用,总之在一片祝愿他长寿安康的祈祷声中,桑哈被出卖了。
第二天中午,两名修士就在神像面前,在台下万众瞩目之中斩去了桑哈首级,罪行是亵渎神灵。
临刑前那一刻,桑哈挣扎着抬头望向蛇身上面的人首,烈日当空,这一次他看得非常清晰,秦毅的面容似已布满整个天空。
桑哈想军师了,他想起帮军师刮完脸后军师说的那番话:胡子,办法我都告诉你了,但你不用非听我的。记住我一句话,有些人是铠甲,有些是草叶,总有预料不到的危险和困难,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草叶上。
这一刻,桑哈露出笑容,他终于听到了军师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胡子,铠甲永远是铠甲,草叶也永远是草叶,贼就是贼,世上哪有白头贼呢?
桑哈死的那天下午,潜入绿洲城里试图刺杀长辈和牧场主人的自卫队员被尽数击毙,他们大多是前一天,在桑哈被擒以后才逃回绿洲的,目睹了万民表决;傍晚,城中所有妓院一体拒绝接客,被杀和自尽的女子无法统计出具体数字;当日晚间,修士兵团在城内受到热情款待,四城长辈只好从各自的领地里面抢夺良家女子,总数超过三千名,早早就送到当年由桑哈修建的自卫队兵营当中供他们享用……
一日之间,告密、贪婪、残暴、好色、不仁,这些被神灵厌弃的罪行,绿洲人统统都犯了一遍。
也是在这天深夜,大漠之上骤起风沙,所有城镇中凡为桑哈所立的那些、按照秦毅样貌塑造起来的神像皆于同一时间轰然崩塌。
直到一年以后,因为接了买卖外出未归,没能赶上那场表决的一名年老向导才震惊地发现,大漠的安全线在生洲永定城北门的方位上向东偏移出去几城的距离,不会计算错,他就是长跑生洲线的,早在强盗横行的年月就曾带着两千多名剑士去过元洲。
而且,这段出错的安全线指向的另一边终点完整地绕开了他的家,就到后来没入黄沙他也再没回过家。
桑哈死后,再也没人在沙漠上看到过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