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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四骨回来,又拿了一大包文册。
慕晚宁看她额上的微微薄汗,笑道:“明日,我要去安家,你同我去吧。手里的事先放一放。”
四骨眼睛亮亮,答:“好。”
慕晚宁看四骨高兴却又明显很疲惫,便让她回屋休息,却又见她呆站不动,似是有事,便又问道:“怎么了?”
四骨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我想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跟主子说。”
慕晚宁露出笑意,道:“说吧,你哪是个能憋的住话的。”
“是啊,是啊,主子知我。”四骨讪笑,又道:“主子,是春喜那个丫头。”
慕晚宁有些疑惑,春喜在她身边伺候的还算周全,话又不多,手脚也麻利,而且和四骨似乎相处的不错,便问道:“春喜怎么了?”
“怎么跟您说呢?我和春喜不是一个屋吗?几天前夜里,我听到她趴在被窝里哭,我觉轻,一下就醒了,问她咋了,她也没说。后来,我问了小芽和小豆才知道。春喜老娘病了,病得不轻,花了不少银子也没治好。她爹不肯再给她娘治了,说是要送出去,春喜死活不肯,可也没法子。她还有个弟弟,十一了,听说是个会读书的,念了几天私塾。”四骨想到哪儿说到哪,说的有些混乱。
慕晚宁便又问道:“她娘现在如何?”
四骨忙答:“好像是春喜租了个什么地方,把她娘安置了。她弟也不读书了,在那儿伺候她娘。”
慕晚宁听完轻叹一口气:“你给她银子了?所以她才给你做了衣裳?”
四骨干笑:“嗯,我把大勇给我的钱袋子给她了,怪可怜的。她还给我做了双鞋。”四骨说完抬起脚,把她的新鞋给慕晚宁看。
慕晚宁看了眼,面无表情,沉吟片刻道:“四骨,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虽然土匪出身,但是心很软。”
四骨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什么,却又听到慕晚宁低低道:“这不是坏事,这也是我肯留你在身边的原因。长安再怎么繁华,也还是会有很多过得很苦的人,比如春喜,比如大慈恩寺偷盗的孩子们。一个两个或许可以救得,但如果众生皆苦,又当如何?”
四骨眼底划过丝忧伤,吞吞吐吐道:“对不起,主子,我犹豫了很久,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可我又觉得不说也不对。”
慕晚宁深深叹息一声:“你没有错,春喜是我身边伺候的,你该告诉我的。我只是想到,世道如此,能有一半人能吃饱喝暖就已经是盛世了。我很难过。”说完,她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出赵掌柜送来的那个匣子,走到四骨面前打开。
四骨顿时被匣子里的珠光宝气晃了眼,惊问道:“这是……哪来的,主子?”
慕晚宁看着那套红宝赤金头面,眼底流露出怅然,只道:“用一幅画换的。你拿去卖了吧。”
四骨更讶异了,惊问道:“画?什么画?这么值钱?主子,你画的画吗?这得卖多少钱啊?”
慕晚宁道:“我也不太清楚,二百金吧。”
“二百,金子?”四骨咽了口口水,“那是两千多两银子!主子,你发啦!”
慕晚宁又想笑又想骂:“你的出息呢?”又看着四骨细细吩咐道:“具体能卖多少,我也不知,应该不会少于两千两银。你拿一百两给春喜,告诉她,好好给她阿娘治病。日后她阿娘病好了,让她弟弟继续读书吧。以后月月把功课拿给我看,若是读的好,便也有赏。你再给大勇和小古一人一百两,谢他们为我效力。剩下的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四骨心下凛然,却又撇嘴道:“是。不过,不用给大勇他们那么多。他们哪用的了那么多银子。一人十两就够了,又不是干了什么大事。主子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慕晚宁轻笑:“你看着办吧。放心,以后我们会有很多银子的,不要委屈他们。”
四骨也笑了,笑得十分得意,与有荣焉的样子。心想:主子一幅画值两千两啊,主子多画几幅不就啥都有了。
“好了,别在这儿高兴了,明日我们要出门,此事你现在就去办吧!不用吝惜,能出手就行,治病还是要早些才好。”慕晚宁拍了拍四骨的肩膀,又道:“四骨,你的心软,也许会被有心人利用,以后还是硬一些好。这世上,苦的人可多了。”
四骨正襟危立,郑重应是。退出屋去。
慕晚宁看她离去,再次提笔,在纸上描字,开始抄念佛经。
夜色逐渐深沉,烛火摇曳的屋子里,慕晚宁神情肃然。想着还是要再去一趟大慈恩寺的,把这些佛经在佛前烧了。
四骨回来后不久,春喜就来她屋里给她磕头,哭得泣不成声,每一个头都重重砸在地上。
这个有些木讷的丫鬟,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慕晚宁让四骨扶起春喜,告诉她,不必如此,以后好好当差便是了。
春喜一直点头,哭着说不出话,退出门时,又在门口跪下,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头。
四骨看春喜额头上的血都糊成一块了,有些心惊。这丫头,也是有个血性的。
夜里再无事,因明日要早起,慕晚宁便早早歇下。
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看着头顶的幔帐,想起她昨日画的那幅画。确实画得很好,比她前世画的好很多。
师傅教她的东西,她用在自己的画上,也是这般好用。她如今的心境已然改变,身体也不似前世那般柔弱无力。
可她的画却还是没有萧乐宁的画值钱啊。
萧乐宁的画,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能卖到七八千两,而且有价无市。前世,她最喜欢画人物,她曾经有一幅流入民间的美人图,竟是被卖到了万两。那一回,她还得意的告诉薛安,她就算不是公主,也能养活他们这一大家子。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好。
只是身份值钱罢了。
如今她自觉画工精进,非前世可比,可因她是籍籍无名的小辈,一幅画两千两,便已经是天价了。
慕晚宁苦笑,她前世啊,实在是个糊涂人,自以为什么都看得清,什么都了如指掌,其实糊涂的厉害,也瞎的厉害。
那今生呢,她又是否能活得明白?
谁还不是闭着眼,蒙着头过一辈子,又不是先知。
卜卦之事还是算了,多多抄写佛教,祭奠她的亲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