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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小青龙一路向东是栗子的学校,此去往南数里,是这里唯一的小酒馆。在这条坑坑洼洼的小土路上他们唱着歌开着玩笑,数白云数星星,不觉日升日落岁月悠长。
胜男和同疏住在小青龙的对岸,走过桥头两人看到推着摩托车要出门的钱家强—胜男的弟弟,“姐。”
“这么晚了你又跑出去,妈知道吗?”胜男平和的语气总有些担忧。
“知道。”强子难辨真假的答着,闪身骑着摩托车沿着小河去了。
“早点回来。”胜男在他身后大喊,轰隆隆的车声下怕他听不到。
两个女孩转身来到钱老师家,栗子很喜欢钱家奶奶,奶奶个头很小,干瘦的身子像是很久没有吃过饱饭,她有一双月牙般爱笑的眼睛,眯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两人进去问好,奶奶笑盈盈的,栗子照旧没有见到钱同疏的父亲,钱老师不经常回家,也不经常说话,但是老人总是笑呵呵的跟大家说,“儿子忙。”如此她便全心全意爱护着她那个比命还金贵的宝贝孙儿。
进钱同疏的屋子是一种享受,他有各种各样的海报与磁带,还珠格格、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古惑仔、小虎队,但栗子心中暗暗觉得所有加起来还是没有自己的那一张好-哥哥张国荣,木制地板上擦得亮堂堂的,曾经的电视桌柜变成了电脑桌柜,但四个桌角仍旧贴着刘德华的大头贴,桌上放着四四方方的崭新电脑,桌前齐齐整整坐着钱同疏和张修平兄弟,栗子跳过去好奇地摸一摸,“闪开,挡着我玩游戏了。”钱同疏歪头向后坐去,扔下游戏机。
“谁叫你不等我们?”钱丽拿过一张报纸铺在地板上,搬来西瓜放上去,飞飞挪过来靠在栗子身边,“栗子,我要吃。”
钱丽纠正道:“是栗子姐。”
因为飞飞是双胞胎的弟弟,大家就都把张修飞认作弟弟,这一点令张修飞很不赞同。四个人吃着西瓜开始讨论要看的电影。
“还珠格格!”钱丽首先大声且坚定地提议道。
“人蛇大战。”钱同疏紧随其后,“啊……”尖叫声充斥房间,同子止不住地笑直到栗子跳起来狠命锤他,“同子,你再吓我。”
栗子的恐蛇症和飞飞的恐血症是捏在大家手里的把柄,栗子的尖叫也成了随时可能被同子点燃的炸弹。
“吓一吓你啊,栗子,你怕什么,我们都在呢。”同子摸一摸栗子的小脑袋安慰她,“那咱照旧,看《僵尸道长》吧。”
飞飞立刻跟进赞同,哥哥看静静待在一旁的胜男:“你想看哪个?”胜男一边笑栗子一边轻轻摇头:“这个就可以。”她搂住栗子笑她,“你怕什么,别怕。”
僵尸道长是大家最喜欢看的电影,神鬼莫幻之间令人捧腹的情节,使得大家又刺激又惊喜,栗子边笑边吃,一勺一勺很快就吃了个肚饱,突然她捂着肚子咳了起来,胜男轻轻拍着她背,同子回头看她,“血都被你咳出来了,你比人家还搞笑,行不行啊你。”
栗子:“要你管。”
栗子伸出拳头,钱同疏无奈摇头,栗子抱住胜男,“吃西瓜吃得我肚子疼。”突然飞飞爬过来把脸埋在栗子背后,吓得缩起来,原来是九叔在杀鸡,栗子笑道,“怕血你还看。”
栗子看他露出半边脸的样子,简直可爱,飞飞委屈了,“好看我就看嘛。”
飞飞眼睛藏在手缝里分辩道,他看着那只流血而死的鸡,吸一吸鼻子,“是不是有鸡血味?”
修平:“别说话,好好看。”
正笑着,突然众人眼前一黑,电脑也没了声音,飞飞首先嚷了起来,“哎,妈的,又停电了。”
在钱官吉停电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但大家仍旧烦躁。
“我去拿蜡烛,咱们出去凉快会儿。”钱同疏摸黑挪到外屋去了,剩下四人在屋里黑洞洞目不见物。
飞飞从栗子背后转到身前将她吓了一跳,“真不能晚上看鬼片,把自己吓着了。”胜男抱着栗子往自己身边坐了坐,飞飞就坐在了栗子原来的位置,
同子很快捧着蜡烛回来了,“咱们去小青龙那吹吹风。”
微弱的昏黄火苗仍旧可以照亮整间屋子,大家开始起身随着同子往外走,突然一声惨叫,吓得同子差点摔了蜡烛,他回头一看,只见飞飞瞪大眼睛对着自己的手不断惨叫,登时昏死过去。
修平一步抢到飞飞面前,看到他沾满血液的手掌,一摸生凉,“同子,拿杯水过来,胜男、栗子你们打开窗子,站得远一些。”
同子立刻端来半杯水,栗子不知所措,正看到胜男狐疑的眼神,修平仔细将水喂给飞飞,突然胜男将栗子一把拽过来,烛光下栗子的衣服被血浸染透过,胜男立刻将她拉着跑出门去,九九年开学前夕,钱丽平生第一次有了自尽的念头—她来了月经。
小青龙河岸边上盛开的荷花雪白飘香,让几个即使没有什么文化的女人产生了对自然的亲近和诗意,赞美起荷花的香气和美丽,“这玩意儿还真是香啊,但你说不能做饭吃,有啥用?”香香搓着她的金戒指说道。
远嫁的姑娘难免有一些为人知却不为人道的心酸苦楚,这使得三个女人渐渐熟络起来,栗子妈和胜男妈笑她粗鄙,但是想到自己也就能说出这样的话,笑得更欢了。
岳敏吐出一口烟圈,香香打她,“再香的花都被你这烟薰臭了。”
岳敏:“臭花赶不上你这张臭嘴。”
巧心笑得腰都弯了,接着她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说她走了十几年,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是谁,三个人都心知肚明,人活得久了难免想起曾经的朋友,钱同疏的妈妈也曾像现在一样和她们说说笑笑,她才是大家心里口里的文化人。
岳敏:“还回来干什么?”
“那么标致又聪慧的一个人,留在这儿确实有点可惜,你瞧瞧同子那聪明又透亮的劲儿,活脱脱就是当年的童清妍。”巧心无不惋惜又同情地说道。
岳敏:“这儿咋了?我看咱钱官吉就挺好。”
巧心:“一穷二白的,好啥好?”
岳敏:“不好你也嫁过来了,还是隔着几十里地呢。“
巧心:“你们咱谁不是啊,你说这叫个啥,人家文化人儿怎么说的,不远百里。”巧心被自己逗笑了,吃下手里的洋柿子。
“甭说了。”香香眨眨眼,远远的就看见同子奶奶提着满满一篮子健步走来,“同子奶奶,又给同子包饺子啊?”同子奶奶笑着点头。
“看人家这奶奶,一到赶集就给孙子包饺子,真把孙子当金疙瘩,我家他奶奶,哎……”岳敏一言难尽。
“我家孩子还没有奶奶呢。”栗子妈妈将一颗柿子塞进岳敏的嘴巴。
香香:“你说同子那孩子学习好又懂事有礼貌,可不跟他那个爸一样,几针都扎不出两句话。”
岳敏:“都是单亲的孩子,我家猴崽子就那么不争气,那简直是要翻天了,整天骑个摩托车玩到半夜才回家,我说问问人家去干嘛了,他也不跟我说,简直要急死个人,你说我这将来可怎么跟他爹交代,”说完她又吐出一口烟,就像吐出了所有的愁怨。
香香:“好了,有什么可交代的,你可是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这个年纪哪家的儿子不捣乱弄鬼才是不正常,看我家三儿,整天不说一句话,就知道给人算卦,我才是真怕他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他要是像我家皮猴儿飞飞我倒是安心了。”
皮猴儿飞飞今天没有趴在墙上喊栗子,他正在栗子家喝绿豆汤,神情谄媚,“栗子。”
听到这样甜腻的声音栗子很明白飞飞一定有事求她,“有事快说。”
“栗子姐,把你的作业借我呗。”飞飞开始磨蹭。
“不行,你又抄作业,让你哥知道我就完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飞飞开始摇晃起栗子来。
栗子看着飞飞,突然纳闷道,指着他的衣服问,“你这个怎么回事?”原来飞飞的衣服上突然多了一个篮球图案。
飞飞得意起来,“怎么样,好看吧,像真的吧,吓着了吧?”
栗子拿手蹭了蹭,居然不掉色,“你画上去的?”
“当然。”停顿半秒,调皮地说,“不是,我家三儿呗。”
栗子突然一阵腹痛,不由皱起眉头,飞飞赶紧讨好起来,“最近可流行了,回头我让我家三儿也给你画一个。”
飞飞神采奕奕的模样,让栗子想起昨晚害他晕厥发病,又烦恼又羞涩抱歉不由低下头去,她发现飞飞穿了一双崭新的运动鞋,瞬间有了主意,“你偷穿你哥的新鞋,你再赖着不走我就告诉你哥去了。”
“栗子姐你可别吓我,你看你这人美心善,我才不信你舍得把我往火坑里推呢,你看看我多苦啊,上有哥下有弟,爹不疼娘不爱的,你看我妈买新鞋就只给我哥买,我想打会儿球背着他,栗子姐,你说明天我再被老师骂,回家肯定被我妈一顿臭骂我爸一顿死打,俺也不用去过明天了,栗子姐,我现在就去撞墙。”
栗子被他胡言乱语说得有些糊涂了,“我没写完呢。”
“没写完也没事。”
“你去找同子,他肯定在家,一天之内,保你在老师面前顺利过关。”
“同子哪有你的好。”
飞飞在背后拿出一小袋红糖,“这个是给你的,”他拖着长音意味深长地喊道,“栗子姐。”
栗子浑身像被毛毛虫爬了,汗毛直立,抓过作业本甩给他,“快走。”飞飞眉开眼笑地蹿出去,“要不要我帮你冲一杯。”
“滚。”
所有人都知道钱同疏妈妈为什么离开钱官吉,只有同子不知道,他经常坐在窗台边自己出神,奶奶喊他,“小疏,奶奶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鲜肉,还有你最爱吃的荔枝和香瓜,乖孙孙,你想吃什么啊?”
“奶奶,天天吃肉,我都吃腻了,”同子有些撒娇,“奶奶你做手擀面,特别香的那种,只有奶奶才会做的那种。”
“傻孩子,奶奶小时候还吃不到肉呢,”奶奶耐心地重复着这些话,说着捏一捏孙子胖乎乎的小脸,奶奶满意地笑着,自己的孙儿总算健康长大了,“吃面条啊,等你过生日奶奶做给我家乖孙吃。”
奶奶微笑的眼睛停驻在孙儿突如其来的沉默里,他曾经像所有期待过生日的孩子一样有过长久的憧憬和期待,只是几乎每一个生日都沉浸在父亲的宿醉里,他猜想这与母亲有关,他不敢问爸爸,只好问奶奶,一开始奶奶说爸爸明年就好了,后来说他长大了就好了,现在钱同疏已经不会再问了。
飞飞:“同子,打球去了。”钱同疏立刻笑起来,飞飞和同子抱着球正碰上抱着一盆杏子的钱静,“静儿,给我吃个杏。”
“不给,谁叫你惹我姐生气,”钱静将杏子往怀里一搂,不过她眼睛一转,又笑起来,“飞飞哥,你教我画画我就给你吃。”说着捡了一颗又大又圆的杏子举给他。
飞飞笑了,“那还不简单。”
飞飞拿了杏一溜烟抱着球跑了,“你去找我家三儿。”
钱静气鼓鼓地抱着杏子回家去了,但一看到姐姐钱丽她瞬间就开心起来,她以少有的乖巧姿态坐在栗子身边,这让栗子深感不安,果然她听到了自己不想听的话,“姐,过两天我的同学来玩,你把你的磁带借给我听一听,就张国荣那个,怎么样?”
她越说越小声,“就半天,那天你去竞赛考试,保准儿用不着,你回来我肯定还你。”
在这个满屋子破烂儿只有一张床的房间,放着爸爸的螺丝,妈妈的衣柜,妹妹的玩具以及栗子的那盘磁带,床头贴着她唯一的海报——大话西游的悟空和紫霞,栗子看着那盘磁带,心里想着应该这样解读妹妹的话:“我要用你的磁带,至于用多久呢,肯定不止半天,能不能还给你呢,就看造化了,反正你去考试了,也不在家。”毕竟,她已经绞烂了不止一盘磁带,她会说你的磁带用得久了,自己坏掉了。
而自己最喜欢的唯一拥有的宝贝决不能被她糟蹋了。
“行,就考试那天是吧,借给你,但你保证好好的,别给我弄坏了。”栗子叮嘱她,“去,给我洗两个杏子来吃。”
妹妹喜笑颜开,一把抱住她,她的热情让栗子心中有那么一丝波澜不惊的愧疚,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妈说你现在不能吃。”妹妹抱着杏子飞快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