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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志明眼神倏忽一闪,轻声对小保安说:“你先带他到楼里,喝点热茶,我送了老领导就回来。”
可就是那一下躲闪,他全看明白了。这个人模狗样的畜生,是打算支开其他人,然后单独把他搪塞走。什么正直坚强,原来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陆志明你别自己爽过了就不承认。今天你要不把这事说清楚,谁都别想走。”他冲进人群,抢过一把长柄伞,对着接送老东西的大巴前挡风玻璃猛击十几下。
玻璃顿时碎成一地,和滂沱大雨一起,折射出世界的犄角旮旯。
可他等来的不是人群对陆志明的质疑,而是对他的蔑视和嘲弄。
“你瞧瞧这世道,只要你是个人物啊,别说儿子,愿意给你做孙子的都一大把。”
“是啊,有手有脚一年轻人,什么不能靠,偏偏就不靠自己。”
“好啦,小流氓几句瞎话而已。”
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不管自己说的是什么,都是瞎话。他只是一个死了都没人知道的多余的隐形的人,永远不会被看见、被听见、被相信。
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他被保安打得断了几根骨头后,被扔到了医院地板上。
几个小时后,医院着火了。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往外跑,既是怕烧死,也是怕哪里跑出个非典病人。只有他静静待在原地,跑不了,也不想跑,听着火花爆得噼里啪啦,好像听着自己的葬礼。
可是突然间,他被什么人扶了起来,瘦瘦小小的身子,力气却出奇地大。
“你别怕,我能跑到哪儿,你就能去哪儿。”
她半背半扶着他,一口气跑到了几百米远的广场上,还说了一路的话给他打气。
“你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我月野兔,无所不能的月野兔。”
“你家在哪儿?我家在上海,有一条黄浦江,晚上特别美。”
“你喜欢干些什么?我喜欢弹吉他,有点摇滚的那种。”
他始终沉默不语。
小姑娘满脸黑乎乎地像个煤饼,笑出一口白牙,“哦,你是想谢我是吧,不用谢。”
他头一回看见这么美的笑,不禁也跟着笑起来,脱口而出:“你真好看。”
可周围太吵,小姑娘并没听清楚,反倒摘下脖子上的玉坠,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说这个啊,我外婆给我的。你喜欢的话,送你一半。”
她一边说,一边把玉坠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有福气的。”
不远处有人在叫她,她又朝他笑了笑,蹦跳着跑走了。
……
顾岛回忆着那个刻在他心坎里的笑,回过神来,连着信封撕掉了俊哥的收购协议。又扫了眼今早刚从李医生那里收到的安乐死申请书。
他眯着眼,望向屏幕上的数字。
299。
凝神片刻后,顾岛把申请书扔进抽屉。
“大大啊……”川页爪破门而入。
“车还了?”顾岛再次装模作样地对着电脑屏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那车是偷的呢!”川页爪失魂落魄地满地转圈,全身包围着一种小偷碰到大偷的无力感,“我刚骑车到KTV门口,就看见几个警察围着个人,没想到那人一看见我就喊‘我的车’,要不是我眼尖腿长脑子快,我今天就埋那儿了。”
顾岛看了眼川页爪的小短腿,慢悠悠地说:“有借有还,不叫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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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一个老式里弄的一楼客堂间里,陆天纯裹在砖头一样又厚又硬又潮又冷的被子中,两眼无光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石膏和油漆。每次板上有老鼠窜过,它就稀稀拉拉掉下几片,有时直接掉在他嘴里,他也懒得管。
反正没有小野,这日子就是屎,阴天晴天,都只不过是臭烘烘的一坨。
一想到顾岛正时时刻刻出现在小野的生活中,他就恨死了自己这一身行尸走肉。可事到如今,他要拿什么去赢回小野。
屯予的资金撤得干干净净,而他那个能耐大到可以把马兰镇的土地神不知鬼不觉装进自己口袋的老爹,竟没个能耐留下自家住的房子和半分存款。
他恍惚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却发现陈艾的这个破屋,竟成了自己唯一可以待的地方。
搬进来的那天,他狠狠看着陈艾:“不许告诉小野我在这里。”
房门外公用灶披间的脚步声逐渐杂乱起来。
又到饭点了,随之而来的,是不变的、可以掀翻屋顶的油烟和吵骂。头一回听到时,陆天纯还以为出了人命,后来就习惯了,因为每次都吵,偷调料、拿错碗筷、锅没洗干净、灶台多用了一分钟,反正什么都能吵。
不过这次,只有狗叫,却没有人声。
陆天纯翻了个白眼,应该是陈艾回来了。于是他把脑袋整个儿钻进被窝,侧过身,屁股朝门。
果然,门的那一边,五六米开外,陈艾正拎着三大包刚从菜场精挑细选的打折货,毛骨悚然地不敢往前,暗骂,这个老不死的野种,怎么活了二十多年,记性体力一点没退化,每次见到她,比见到贼还凶。
陈艾心虚地对野种瞪了个眼,野种却叫得更加肆无忌惮。她又忐忑地上前一步,野种也毫不示弱,跟着就上前两步,她只能赶紧退后三步。
僵持许久后,她手上的青筋被吹成一条条紫色的蚯蚓,主人才穿着拖鞋姗姗出门,把野种一脚踢回屋子里。
陈艾飞一样地冲到门口,刚拿出钥匙,却听到后面有个身影,干咳两声,语速飞快地问厨房里的其他人:“陆天纯住哪间。”
陈艾好奇地回过头,顿时吓得双腿瘫软。
来访者鼻孔中吐出的杀气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将陈艾的心脏刺得跳一阵又停一阵。
许久,她才哆哆嗦嗦,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天……天纯在里面……”
她边说边颤抖着打开门。
床上一片死寂。
“天纯……”
“你烦不烦,又吃。天天就知道吃吃吃,跟老妈子一样。”
陈艾脸上火辣辣一阵。
来访者倒若无其事,穿着LoroPiana羊绒外套,绕过满地乱扔的内衣、打翻的颜料和散成两米多长的卷筒纸,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本事不多,脾气挺大。”来访者语速飞快、吐字干脆。
陆天纯眼眉一抬,这声音似乎不是头一回听到,却又好像离他的生活很远。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说话的男人背对门外的光坐着。他用力看了好几眼,可光线实在太强,什么都看不清。
男人像个黑漆漆的武士,一动不动。
“我是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