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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竟是笔折了,那断笔像生了脚般滚向主人身旁。
逆光下依稀可见执笔那人静坐着,反倒是楠木摇椅上斜躺着的那人,微摇着折扇,这扇子,以黑檀木作柄,银笺作面,其上“光风霁月”四字力透纸背。
断笔停在老人的摇椅旁便不再动了,斜长的影子微晃着又愈发斜长,直到院里灯火点点,鸣声渐起。
“回去吧,”老人一眼也不曾看他,只是叹气,“沉贰,心乱而殇,不净,不静啊。”
“是,爷爷。”
此时,林森沉才站起身来,微俯下身,颈上的银链滑落下来,黑夜中泛着一星亮光,他也不曾多说什么,遥遥地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去。
几乎是林森沉出门的刹那,骤起一室光亮,林远燊这才睁开眼,一对龙目,颇有睥睨天下之威。
林远燊晚年得子,其子林穆亦是晚年得子,老爷子一生严厉、刻薄、不近人情,可老爷子却单宠着林森沉的大哥,对小孙子林远苼虽为严格但不刻薄,而林森沉自小由林远燊照看,便将老爷子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林远燊还记得沉贰小时候不愿学字,他也是如此不罚不训,强迫他在书桌前坐着,写不写全由着自己,却要他想明白了才能起身。如今二十五年来林森沉第一次折笔,必定是遇上了难题,可他坦然离去,心里便一定明了,如此,便由他去吧。
老爷子踱步至书桌前,盯着林森沉的字不动声色,似是沉思着什么。
“先生,……”
林远燊摆了摆手示意林伯不必说下去,却又自个儿喃喃道,“韩一的事儿,日后搁下吧。”
“是。”
林伯上了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烟雾氤氲中林远燊仍是盯着纸上翻来覆去的几个字:
“林致……”
林森沉坐在驾驶位上,却再没动作,方才严整的西装已经随手扔在后座,微敞着领口,转着手中的手机,全然忽视了手机上数不清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他整个人都叫旁人读不懂心思,只是突然狂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以手掩目,车里昏暗的灯光让一闪而过的晶莹没了踪迹。
他已明了前因后果,他只是不知道他该如何去对待洛韩一。
他自小跟着爷爷,不曾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童年无忧,他缺少父母的庇护,按着爷爷的规划过了二十年。他一直想,那二十年的孤独就是为了遇见洛韩一,如今他们在一起三年了,等夏天洛韩一毕业的时候,他就准备和她求婚的。
林森沉偶尔抽烟,现在却抽了快两盒,他有些绝望又有些不舍,他证实了一个关于洛韩一和林致的故事,至于洛韩一更爱谁,这个问题会因为林致的去世而永远无法比较。
手机屏幕几乎常亮着,对方锲而不舍地打进来,丝毫不留给他缓和的机会,他深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洛韩一,我们分手……”
“不接我电话,该不会想了一下午要怎么说分手?”
听见她突然插话,声音又有些含糊,他舍不得了,可下一句她轻飘飘地说出来了,仿佛逗弄得他不够,她笑吟吟地又刺了他一剑。
“那……我们分手?”
“林森沉,是我要和你分手哦。”
“我一会儿就回家。”
屏幕很快就暗下去了,不再亮起。
远远望去,只有林森沉指尖的烟火明明灭灭,他不可能低头的,但也绝不会放手。
洛韩一看着怀里那一捧白色满天星,越发觉得刺眼,摇了摇头便随手扔进垃圾箱,回到刚出来的花店,拿了大捧的白色雏菊,花瓣上的水珠折射着细细碎碎的光芒。
路过街边的芋圆时,她实在没忍住,便要了满满的一大碗,什么料都加了一点,大快朵颐,走的时候还不忘打包一份。
等到家的时候,林森沉已经在客厅里等了快两个钟头,阴沉的脸上没有情绪,只是压着嘴角的弧度,“还知道回来?没什么想说的?”
“有。”
洛韩一搜罗着身上的东西,想起落在芋圆店的雏菊、扔掉了的满天星,心里发憷,越发不是滋味,不得不牺牲手上拎着的芋圆,糯糯地开口道。
“给你带了芋圆,没有加黑糖,不甜的。”
她是想晚上自己吃的,不加黑糖只是怕胖,才不是迎合那个不爱吃甜的男人。
不加黑糖也是有甜味的,她只是没想到,林森沉会接过她手里的盒子,一口一口地吃完。
沉默许久的她有些不知所措,“我们……”
“和我出去一趟,铮子他们都在。”
林森沉吃得很快,最后一口甚至还没咽下去,就堵住她的话,见她没有反对才遥遥地指着桌上的大礼盒,“换衣服。”
洛韩一沉思许久才开口,“可以陪你去,但我不想穿这件。”
她根本没有打开盒子,她不喜欢那条裙子,亦或是,裙子的主人。
他这样想……
一路上林森沉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一根一根地捏着洛韩一的手指,不曾顾及她。
祁制铮早早地等在“暮色”门口,洛韩一皱着眉头的模样正好被瞧见,祁制铮一脸疑惑又不敢询问,蠢萌得她不禁扬起嘴角笑出了声。
“喂,你笑什么?”
祁制铮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拽了过去,推搡着她往“暮色”走去。
“我悄悄地问你啊,你是不是没给沉贰那个……什么了?”
“嗯?什么?”
“哎呀,沉贰一脸那什么不满的样子,我都知道,都知道,嘿嘿。”
“祁制铮,他一会儿真生气了。”
洛韩一也不恼,微笑着示意祁制铮回头望望身后,果然林森沉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俩。祁制铮赶快把她推到林森沉身边,笑嘻嘻地开口:“沉贰,还给你。”
林森沉揽过她的肩膀,走向长廊尽头,而祁制铮绕在他们俩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洛韩一猜:林森沉肯定是遏制住了想踢他一脚的冲动,但他们这样的人能成为兄弟,也是缘分的奇妙所在。
他还是捏得她很痛,指尖仍微麻着,肩膀也传来痛感,她不知道他在发什么脾气,却也默默受着。
她向来不喜欢聚会,林森沉也由着她,今天却反常得很,一向注重场合的他,竟容许她一身白T恤和九分牛仔裤的装扮出现在他和兄弟的聚会上,特别是除了她一场几乎是人人正装的聚会。
房间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十余个人,互相言笑,之前洛韩一算是混了个面熟,而现在对着记不起来的人,只能微笑着点头,掩饰尴尬。
洛韩一窝在林森沉怀里,起初强打着精神,可还是在有些嘈杂的环境里昏昏沉沉地睡了。
她醒来的时候,聚会散了大半,林森沉揉着他的发旋问她,“喝水吗?”
她怔然地点头,却没力气伸手,林森沉便端着杯子喂她,又怕她呛着,看她咽下去一口才缓缓地喂给她下一口。
她喝得有些撑了,刚停下来,祁制铮就殷勤地接过林森沉手中的杯子,“我们再玩一会儿呗?沉贰,你看洛洛刚醒来,今晚都没怎么玩,再陪我玩会儿好不好?”-
她轻轻地扯着林森沉的袖口,示意她想离开了,可是林森沉不为所动,未曾迟疑地说:“好,那再待一会儿,还早。”
她在林森沉的怀里轻颤着睫毛,眼睛一眨一眨的,不想说话。
“洛洛,我们玩什么?你想玩什么?卡牌、色子还是转盘?”祁制铮手里拿着好几样东西问着她的意见,她这才抬眸看过去,现在只有五个人了,她和林森沉、祁制铮、许至言和他的女伴余知。
“都好。”
“那卡牌?抽到红心的话自罚一杯哈哈哈?”祁制铮瞥见林森沉的眼神就敛了笑容,“哎呀,洛洛不能喝酒,那?”
祁制铮又望向我和林森沉这边,我不想说话,林森沉也默然着,余知突然开了口,“那不然问真心话吧,我和洛洛答不上来的话,就沉贰和至言多罚一杯好了。”
林森沉没有反对,应了下来,洛韩一居然傻乎乎地问余知:“我们都会被问到吗?”
“嗯。”
林森沉的回答,算是认可了游戏的开始。
第一局,洛韩一抽到红心。
祁制铮问:“嘿嘿,来的时候我问的那个问题。”
洛韩一没觉得尴尬,大家都熟悉,她看了看林森沉的侧脸才开口,“没有。”
“沉贰,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林森沉只是转着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仰头喝了个干净。
第二局,还是洛韩一抽到红心。
她摇摇头,觉得脑中不甚清醒,又有想睡的感觉,还是耐着性子等着他们发问。
“洛洛,还是我来问,沉贰是你的初恋吗?”
洛韩一似乎陷入了一场棋局中,她为子,而他在执棋,运筹帷幄。
她低着头,不想看林森沉的脸色,没什么犹豫,“不是。”
林森沉还是一言不发,又喝了一杯,微微捏着她的手心。
气氛突然凝结了起来,祁制铮僵硬着脸,有些后悔自己问的问题,许至言和余知也望着林森沉不再言语。
“我想回家了。”
洛韩一的声音打破了房间内的平静,也为今晚的聚会画上了句号。
洛韩一睡得迷迷糊糊,到家的时候半睡半醒,一片混沌。
林森沉盯着她的睡颜,她没有多么倾城绝色,但就是他心中关于爱情最好的模样。
“洛韩一,你爱沉贰吗?”
“爱。”
“那林致呢?”
“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