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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千令趴在圆桌上,肩头猛地一颤,吓得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如梦初醒,她讷讷地唤了一句:
“南宫珏?”
这自然只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屋子里也不会凭空蹦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南宫珏来。
不过,她梦里竟然梦到了南宫珏!而且还被她丢了鸟蛋?
不对,这好像是真的,她年少时确实这样对付过那狗皇帝。
说来话长,他那时好像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呢,还是个不太受宠,沉默寡言的五皇子。
可如今看来,却是一个极富有昏君潜质的皇帝呢……
“公子,府外有人求见。”一个丫鬟轻轻敲了敲门。等了片刻后,见里头有声响,便隔着门通传道。
“是了,我知道了。你先将客人请进前厅吧,备好茶水点心,我随后就到。”
谭千令对外吩咐道,旋即便起了身,寻了一身月白色常服换上,稍稍打理了一番便开门出去见客,怎么说也是个礼部侍郎,待人接物上,不能马虎大意。
行至前厅,刚一踏进去,便迎面撞上了个人。谭千令身体一个趔趄,差点坐到了地上,好在她身体没至于那般轻飘飘,及时稳住了身形;
可撞她的那个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踉跄了几下,像片被风刮起的羽毛,伴随着一个美丽的弧度,柔美无骨地娇躺在了地上,身段妖娆得很。
一双娇媚的眼眸,水光潋滟,望着她时隐隐带怯,却又恰到好处地流露着些许含情脉脉,眸中满含盈盈秋水。
女子似有委屈般地娇嗔着她,一副梨花待泣的娇容。
谭千令:“……”
同为女子,她自渐形秽了。这柔美妖娆的身段,这可妖可怜的媚态,这楚楚动人的哭容,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别说男子见了会被勾的五迷三道,心痒难耐,就连她一个女子见了也难免惊艳。
“公子……”女子柔媚地伏在地上,柔柔弱弱地唤了一句。
谭千令头皮一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中飘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莫非是要她扶她起来?可她……是哦……她如今是君子,怎么能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美人摔倒而不去扶呢!戏本子里可没有这样不怜香惜玉的说法!她扶!她这就扶!
“姑娘,快快起来……地上凉。”谭千令压下顿生的怪异感,温雅地伸出白玉般的手来。
地上的女子望着她清俊柔和的面容,愣了一下,将自己纤白的手轻轻搭在她手中,这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些意外。
谭千令轻轻一带,女子便被轻松地拉了起来。
谭千令身量虽然比平常男子矮了那么些,但在女子这算是高的了。不过在此之前站在南宫珏面前时,确实因有强烈的身量差距,自卑得无地自容,但现在不一样,她可是底气十足呢!
女子眼睫稍稍一低,嘴角微微一撇,似是有那么一瞬对她这种扶女子的方式不满。她凭借着自己的力道,将身子稍微向前一仰,巧妙地扑进了谭千令的怀中。
秀发淡淡的清香飘进了谭千令的鼻间,久久萦绕;乌黑的发丝也轻蹭着她的下巴,痒意顿生;女子轻轻靠在她的前肩上,含羞带怯。只要谭千令微微低下头,鼻翼便可碰上她的青丝,视线便可一睹美人玉颈下的秀丽风光。
然而此时的谭千令身体一僵,胸前开始隐隐作痛。心头猛地一抖,哪还敢有半点旖旎的心思啊!她恨不得把这女人丢出去!
好像束得太紧了些……
“公子……妾身……”女子欲迎还羞道。
打住!打住!姑娘,我没有轻薄你!是你在轻薄我啊!你压到我的胸了!再不起开我可要打人了!
谭千令在内心疯了般咆哮,嘴角抽搐了几下,眼睛里的水都要瞪干了,怀中的人依旧没有半点要走开的意思,貌似要待到天荒地老。
谭千令终于忍不住了,再忍她就要炸了!她努力克制住想打人的冲动,缓缓开口道:“姑娘,你……”先走开一下可好?
还没等谭千令把话说完,怀中的女子就抢先一步把她的嘴轻轻捂上了。她微凉的手心覆上她的唇,将她想说的话给一并堵了回去。
谭千令:“……”
她人又是一僵。
再不撒手她真的会打人的……她没有在开玩笑。
女子又是一愣,感觉不太对劲,却也说不准哪里不对劲,便只好继续装作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仰起头,眸中盈起了水雾,轻咬唇瓣,泫然欲泣道:“不必说了,公子。我知我是在轻贱自己……”
谭千令无语,终于寻到了一个与自己装模作样起来不相上下的人了。不过,她可没这种闲情雅致做如此娇态来惹人嫌,她顶多装模作样来忽悠一下旁人。
谭千令一把推开了她,动作还算有分寸,倒没给人一个趔趄。旋即,便平静地说道:“姑娘,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是你误会了。”只是你压到了我的胸罢了。
“没有……”娇媚的女子被她推开得愣了愣,立即垂下了眸子,凄凉地笑了笑:“是啊……妾身又有何德何能去赢得公子的垂青?但唯此一事,我不得不说,哪怕公子嫌弃妾身也好,弃妾身不顾也罢。”
谭千令被她说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啊,这姑娘真是无中生有的一把好手啊,比那狗皇帝还难搞!
女子突然矮身跪在了地上,吓了她一跳,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扶她,“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
“公子,我……我……”女子并未起身,而是抬起了满是泪痕的俏脸,嗫嚅了好一阵,才毅然决然地说道:“我怀上了公子的孩子,就是那日……那日……”她说不下去了,像是受了万般委屈似的掩面哭了起来。若是外人见了这一幕,指不定就要骂她谭千令禽兽不如了!
谭千令听后,犹如五雷轰顶,心里想笑又笑不出来,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简直荒谬至极!
怀上她的孩子?她怕不是成精了!她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怎么叫她怀上孩子的?她这般厉害便不会在这当人了,直接飞天做神算了!呵呵,甚为有意思呢。
“姑娘怕是寻错人了,在下可从未做过此等下作的事!”谭千令声音冷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对她说道。
“寻错人了?”女子不再低声下气,而是站起身一改媚态,陡然嗤笑道:“公子可还记得那日莲池宴?”
莲池宴?她当然记得!虽然她确实不记得很多事,但这件事她就是死也记得的!真是太过羞耻,奇耻大辱!
犹记那日的莲池宴是为庆贺承武侯南江临六十大寿所设的筵席。
南江临此人,才华横溢,战功显赫,深受先帝器重。在南元年间,便多次击退外夷,打得外夷闻风丧胆,溃不成兵,十几年来再不敢犯,遂于新皇登基之时被授封承武侯。
为人正直大义,处事谦逊,受皇帝厚待、文武百官敬重。
如今已入花甲,六十大寿,文武百官自然都会前去赴宴祝贺,她也不例外。
甚至连南宫珏都亲驾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有心怀不轨之人对她下.药!只是,她一介文官,犯得着这般小题大做吗?那狗皇帝不是更有价值吗?
她都不记得是怎么被南宫珏偶然碰见的,也不记得是怎么被他抱起的,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他丢进池塘里的!
但她记得自己那渴求又火热的感觉,还有南宫珏那冷漠异常的脸,想想自己那会儿,太羞耻了!还有那夜池塘冰凉彻骨的水,一股脑将她猛地灌醒,呛了好几口水,才堪堪被他捞上来。
所以,她不可能与眼前的女子有半点瓜葛。更何况,她是女子,更无法让她怀上她的孩子!如若不是此事另有隐情,那就便是此人在撒谎欺瞒,居心不良。
“自然记得,那又如何?”谭千令面不改色道。
“公子要了妾身,如今却不敢承认了是么?”女子眸光一沉,似有杀意溢出。
“没做过的事,叫我如何承认?”谭千令好笑,将她眼中的杀气看尽眼底。
看来,这事是另有隐情了。
“那你我的孩子算什么?谭念我算是看错你了!”女子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她眸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悲凉,旋即便是浓重的杀意,周遭似有寒意骤起。
方才她的讨好,轻贱,他一刻也没放在眼里!还用“没做过”来搪塞她!
思及至此,女子衣袖翻飞,袖中的匕首欲出。
糟了,把人家姑娘给惹急了!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是姑娘家受了情伤呢,这是要杀人的啊!可勾搭人家姑娘的真不是她啊!就算是,也有心无力啊!事情没查明之前,她不想当替死鬼!
谭千令见她已取出匕首,刀锋泛着丝丝寒光,冷凛骇人。她心下一紧,急忙开口制止:“等等……”
女子手上一顿,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忽地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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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真叫朕大开眼界。爱卿好本事。”
南宫珏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他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袍身绣有精致的银灰色、腾云驾雾的五爪龙,袍袖上绣以祥云衮边。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他慢步走了过来,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一位信步游庭的贵家公子,而又因谪仙似的容貌,让人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谭千令对他的突如其来着实吃了一惊,没来得及琢磨他所言之意,心下便是松了一口气。瞧见那女子手中的刀也适时而迅速地收回了袖中,她心里头也顿时安心不少。
谭千令忙对南宫珏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南宫珏不去看她,只颔了下首,便将目光扫向一旁的女子,带了些许寒意。
“民女拜见陛下。”女子接到了南宫珏的目光,神色自若地福身道。
“爱卿招蜂引蝶的本领又见长了。”南宫珏哂笑地看向谭千令,打量着一身月白常服的她,心中略有郁结。
她招了什么蜂引了什么蝶?她诚然什么都没做好不?做臣子都要守不住名节了,他这狗皇帝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迫不得已招了他这蜂也就罢了,可那蝶她实在无能为力。
“陛下说笑了,”谭千令泰然回应道,“臣行得正坐得直,并非如陛下所言中的‘招蜂引蝶’,其中误会望陛下明察。”
“朕说是就是。”南宫珏不容反驳道,眸中多了几分促狭的笑意。
谭千令:“……”
狗皇帝!算我欠你的!
谭千令干笑了几声:“陛下说是便是吧。”反正她不在乎。
一旁的女子有种倍受冷落之感,自己仿佛就像多余的存在。她忙跪在了地上,故作隐忍的模样,一双凤眸闪烁着泪光,哀声求道:“求陛下为民女做主,民女不求什么名分,只求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交代。”
这话说的,真是很有分寸啊,既不会让人觉得功利,又能变相道出自己怀有身孕以及某人的薄情寡义。
谭千令很是佩服这位能屈能伸的娇媚女子,可是作为被诬陷的一方,她真的一言难尽。
“哦?”南宫珏饶有趣味地看了眼一旁五味杂陈的谭千令,“爱卿,可有其事?”
明知故问。
“请陛下明察。”谭千令答道。
“陛下,民女不敢有所欺瞒……”女子忙为自己辩解,“此事深关民女名节,有孕之事也千真万确。”
“既身怀六甲,便先起来吧。若真如你所说,朕会为你做主的。”南宫珏说着,又戏谑地看了一眼谭千令,大步进了前厅,走至主位上坐下,对谭千令道:“进来说话。你且吩咐下人请个大夫来。”
谭千令望着悠然自得的南宫珏,心里骂道:“狗皇帝,还真会来事。”她倒是奇了怪了,皇帝很闲?更何况还是南宫珏这类人,骨子里冷漠无情得很,行径更是霸道,会这么好心?怕是来看她笑话的吧?
下人请来了大夫,正为女子号着脉。女子倒是无丝毫慌乱,看来此次必是胸有成竹的。
谭千令虽说真没干过这事,但见了这场面难免心里有些焦躁。无意间抬眸看去,便瞥见了南宫珏正眸光深沉地望着自己,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此时似乎掀起了点点波澜。
那是她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在很久的岁月里,也曾有一个这样的目光,冰凉中透着些许温柔,曾在最无助的时候温暖着她。
那是谁……她好像又记不起了。连那个最无助的时候,她也记不清了。
见谭千令看向了这边,南宫珏恢复了毫无波澜的模样,对她笑了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而又平添戏谑。
狗皇帝。
谭千令真想翻个白眼。
“回大人,是喜脉。”大夫号过了脉,对谭千令说道。
果然。老天诚不帮她。即使她什么也没做过,也做不出来。
“好,你下去吧。”谭千令平静道。
大夫走了片刻后,南宫珏才终于开了口:“爱卿可有话说?”
有个鬼话说,她能说什么,以身证明这孩子不是她的吗?狗皇帝戏耍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即使知道她是女子根本无法……算了,不提也罢。
“朕见爱卿独身一人,院内也未有人伺候着,不如便收了她如何?”南宫珏颇有兴味道。
好你个南宫珏!简直混蛋!要收你收,我收来干嘛?怕身份暴露的不够早吗?乱点鸳鸯谱,很有君主气派是吧?院中无人,你倒是清楚得很!
谭千令怒火中烧,若不是顾忌他君她臣,她早冲上去暴揍他一顿了,她可是练家子!
谭千令一向喜装模作样,哪怕心里已怒不可遏,明面上也不会表露。她便换上一副坦然的样子,拱手道:“既是陛下所言,臣不敢不从。”
又跟他装模作样,指不定心里怎么骂他呢。
南宫珏自嘲一笑,可他拿她没办法。自群臣中认出了她,他便欣喜若狂,却未曾想到她眼里是熟悉亦是陌生,之后便是违其本心的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谢主隆恩。”女子听后眸光一亮,欢欣地跪地叩谢道。
“慢着,朕改主意了。”南宫珏抚了抚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道。
女子听后,咬紧了下唇,一声不吭地跪在一旁。
“陛下,出尔反尔,此非为君之道。”谭千令心里有数,底气便足了,上前也只是尽臣子之责。
“朕所做之事就是为君之道。谭侍郎莫不是承认了此女之事为己所为?”南宫珏道。
“非臣所为,臣自然不认。”
“那好,”南宫珏勾了勾唇,看向缄默的女子,“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何罪之有,民女所说千真万确。”女子仰起头,坦然笑道,“民女沈氏遗后,本就负罪之身哪敢欺瞒。”
“沈知吟。”南宫珏道。
“正是民女,当年家父蒙难,唯我一人承先帝赦免。”
沈氏……蒙难……沈尚书,沈清澜之女?好熟悉……却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失忆症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沈清澜之事,确是父皇糊涂了,如今朕已为令尊昭雪。你既是沈尚书之女,朕便不会亏待你。你所求之事,朕会尽可能满足你。”南宫珏顿了顿,继而又道:“不过,若你所求的是谭侍郎之事,朕不会答应。”
“为何?”沈知吟眸光暗了暗,开口问道。
“那个人不是她。”
“不可能,我不会看错,更不会认错。”沈知吟盯着谭千令,语气坚定。
“莲池宴那夜,谭侍郎她跟朕在一处。那位你说的谭侍郎想必是他人假扮。”南宫珏说道,“只不过,他算错了一步。”说毕,他看向了谭千令,眸中含笑。
“怎么会,身量样貌……印刻出来的一般。”沈知吟喃喃道,有些不敢相信。
“喉结。谭侍郎较平常男子特殊了些,她没有喉结。”
听南宫珏一语道破,谭千令心里有些慌。
“可……”沈知吟看了一眼谭千令,她的玉颈上赫然有一个好看的喉结,正因她盯着她而紧张且轻微地滑动着。
“假的。”
狗皇帝这是要揭光她老底啊!
“她不喜与旁人不同。”南宫珏勾了勾嘴角,起身走到她面前,指腹轻触过她的喉结处,语调低沉:“爱卿,你说朕说得可对?”
谭千令被他撩拨得呼吸一紧,也不说话,权当默认了。
“爱卿,说话。”南宫珏在一旁提醒道。
“沈姑娘,陛下说得对。那夜我是跟陛下在一起,这个喉结也是假的。”
她笑了笑,将假喉结取了下来,喉咙处白皙平滑。
这下,沈知吟不得不信了,她摸过那人的喉结,是真的。看来她真的被人算计了,可为什么是她?
沈知吟心下一沉,低垂着眸子,遮掩住眸中的失落与悲愤。
原本,她以为他值得托付。
如今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他不是他,可她却希望他是他。
沈知吟沉吟片刻,问道:“陛下那晚与谭侍郎在一起?”
“是。”南宫珏看似温柔地望着谭千令,应道。
谭千令心肝一抖:“……”
在外人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心照不宣了。
沈知吟轻叹了口气,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未填纳后宫,想必这就是原因了。
谭千令并不知此时沈知吟在作何想,她只觉心中闷得慌,想快些逃离某人的视线。太让她不自在了,狗皇帝是不是又在把她当猴耍?他别以为她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这件事,朕会派人查明。”
这事本身没有那么简单,看来是有些人按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