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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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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夜来早。在“老寒”家举行的“分岁”会议已经开始了,村民们全都坐着或者蹲在那里。阿龙手上拿张纸片站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讲着。先讲了国际国内形势,接着就是强调阶级斗争。但是不管他怎么讲村民们全都低着头,抽烟的抽烟,说话的说话,打瞌睡的还是在那打瞌睡。知青们更不把阿龙当回事了,围在一堆胡吹乱侃的。阿龙环顾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

    阿龙:“下面我宣布各户的‘分岁’情况。”

    一听到这,村民们全都抬起了头,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阿龙以及他手上的那张纸片。

    阿龙照着手中的纸片,一一念着户主名称、工分数以及“分岁”。我穿着刚刚烘干了的棉袄棉裤躲在大门外,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阿龙:“老巴子,工分……‘分岁数’89块。”

    “张根子,工分……‘分岁数’92块。”

    “吴树山,工分……‘分岁数’121块。”

    一听到这,我立马直起身子向家里跑去,我这是要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母亲。全家人,不,是我父母和三个姐姐还有大哥辛苦劳动了一年,家里终于有了121块钱的收入。可别小瞧这121块钱,因为大姐已经出嫁,家中父母和三个姐姐五个人都是整劳动力。大哥心智不全不能念书了,小小年纪也得出来干活,只是他只能参加队里的一些简单的劳动,最多算半个劳动力,这么多人劳动一年下来才有了这121块的收入。但是像我大伯家就更不行了,他们家只有大伯、大伯母、一个堂哥三人劳动,另外三个孩子年幼,他家的“分岁”年年都是负数,因为这一年中他的家里需要花钱时都要向队长提前预支赊账,在年底“分岁”时是要从中扣除的。

    我跑进家门时,母亲还在刷锅洗碗。我一把抓住妈妈的围裙,低声地、神秘的说:“121”。

    我母亲没听明白,问道:“说的什么呀?”

    “还没听明白吗?”

    “没有。”

    “今年我们家‘分岁’121块钱。”

    我妈妈轻轻一叹,“哦”。听到妈妈的叹息,我有点不明白,妈妈这是感觉121块钱是多还是少呢?

    我母亲没上过学,不识字,就是个农村妇女,但是有时还真的让我佩服。平时很少看到她生气上火,我在外面遇到什么恼人的事,和她一说,以为她也会着急,可她却总是风轻云淡的。后来我慢慢才明白,并不是她有什么宽阔的胸怀,而是见过了太多的风浪。至于这“分岁”的多与少,对她来说就是数字而已。多则多用,多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少则少花,再少也能勉强一家老小吃饱了肚皮,日子还是那样一天推着一天走的。

    不知不觉到了腊月二十四了。中国之大导致各地习俗不同,就连小年的日子也分南北。北方的小年是腊月二十三,而南方则是腊月二十四。与北方只要是逢年过节都是吃饺子不同,南方光过年这几日的饮食都会让北方人眼花缭乱。腊月二十四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煮糯米饭。大年三十早晨肉汤粉丝,晚上团圆饭,新年的零点和初一早晨是汤圆,初二是煎糯米饭,初五早晨是镘头……煮糯米饭时还要适当多加些水,目的就是要把米饭做焦糊在锅底,这样饭后锅底里就会铲出大块大块的锅巴来。然后趁着还有些软热时,把锅巴折叠成小小的包袱样,用绳子捆起来吊到高高的房梁上。这些锅巴将在接下来的夏天,田间劳动十分劳累辛苦时加到稀饭里去增加一点劲道。

    一下午,村里的孩子们没有如往常一样地做游戏,那是因为有了比游戏更有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事情了。中午饭后村里就不时地传出“嘭、嘭”的响声,原来来了个爆米花的人。按照过去的记忆,爆米花的来了,年就近了,年味也渐渐地浓了。

    我母亲听到响声后,连忙舀了半勺大米,中间还加了些玉米粒,又给了我一角钱,就交给了我这个去爆米花的任务。

    我母亲说:“志强,你去爆米花吧。”

    我特别愿意做这些事,不管怎么说,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玩,而且一旦爆好了,自己总还能先吃为快吧。那时的我根本不在乎能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只要能比别人先吃上一口那就美美的了。

    村口的大槐树下,一个爆米花炉子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的手上都端着一个装着大米、玉米的大小不一的簸箕和盆子,大家说说笑笑很有秩序地排着队。爆米花的是个中年男人,头上歪戴着一顶脏兮兮的瓜皮帽子,两边的护耳一个卷着一个放着。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袄,棉袄上有几处破洞,里面的棉絮都露出来了,粘上了满满的黑烟和油污。拦腰还系着一根细细的草绳,脸上除了两只眼睛其他的部位已经全被黑烟遮盖住了。这个装扮有点像电影《智取威虎山》里的那个土匪联络官栾平,可栾平的脸上比他可要干净多了。爆米花的炉子长得有点怪异,圆圆的身子上长着一副不对称的犄角。其实圆圆的身子就是个密闭的炉膛,里面装着大米、玉米等在炭火上烤着。为了防止局部烤焦,爆米花师傅的一只手拉着风箱,另一只手则是不停地转动着炉膛。等到师傅感觉到一锅烤得差不多了,就会站直身子,用一个黑粗麻袋套在炉膛口,再用一个金属套筒套在一个犄角上用力一扳。因为持续加热,炉膛里的温度很高,会产生高温高压气体。突然打开,于是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爆米花随着气流全部冲进了黑粗麻袋里。听到这声响小姑娘们会远远的捂着耳朵,男孩子们则兴奋异常。毕竟响声过后,代表着新的一锅爆米花出锅了。师傅把麻袋往边上一扔,那么是谁家的爆米花,谁家就提着黑麻袋把爆米花倒进自己家的簸箕里拿走。

    轮到我了,爆米花的师傅问:“要加糖精吗?”

    “不要。”

    我知道,母亲给他的一角钱中,肯定没有算上加糖精的那一份。我把簸箕递给爆米花的师傅,他接过来把里面的大米、玉米倒进了炉膛,然后用金属套筒关紧了,继续拉动风箱、转动炉膛,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流淌的时间了。

    今天的晚饭是糯米饭。糯米饭又香又糯,我母亲边吃边不停地提醒我们说:“别一下子吃得太多了哈,一顿吃得太多肚子胀死了,大年初二一早还会给你们煎糯米饭的。”

    这里的风俗就是腊月二十四做的糯米饭,吃不完的部分要先盛起来放到一边。大年初二的早上再用大葱加上菜籽油一起煎一下,煎糯米饭香味更足。

    饭后,我父亲没有像以前那样坐在大桌子旁抽烟,而是很快就起身把一口大缸使劲的往堂屋挪,我母亲手里拿着一块抹布跟在他的身后。父亲刚把大缸放稳,母亲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清洁起大缸来。这时,那个把我从大粪坑里救上来的大红剔着牙花子,手里夹着根香烟走了进来,我父亲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这么早就过来干什么?刚吃完晚饭,怎么不再歇一歇?”

    大红:“反正也捱不掉,早晚要干不如早点来了。”

    我父亲请大红坐下来,给他沏了一碗茶。我站在旁边听着大人们的对话,心里明白这是家里请大红来蒸馒头了。对于北方人而言,馒头是平常饮食。但是对于南方的农村人来说,馒头那可就稀罕了。一般只有到了年关时,各家各户才开始一年一度的蒸馒头。晚上在一口直径1米左右的大缸里发好了面,第二天天不亮时开始一笼一笼地蒸出来,一般要到当天下午才能完事。这一次蒸出来的馒头,一直要吃到夏天过后。后来我在龙城金川中学上高中时,学校食堂要是哪天蒸馒头了,一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很多平时学习时间抓得非常紧的同学,也会放下书本早早地跑去排队,生怕去晚了买不到馒头。

    大红的父亲是我父亲多年的好朋友,他有一手发馒头的手艺。以前一直都是大红的父亲来我家帮忙蒸馒头,后来大红也跟着自己的父亲学艺。蒸馒头绝对是个体力活,慢慢的大红父亲年岁大了,大红这就接过了他父亲的接力棒。包括我家在内的这几户和他家要好的人家,每年春节前的蒸馒头自然就交给了大红。

    大红掐灭烟头,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头问了一声正在炉膛后面烧开水的我母亲,说:“二娘娘,水好了吗?”

    “才听到响,还得等会儿”。我母亲一边往炉膛里添着木棍,一边应着话。庄户人家平时烧火做饭用的都是麦秸和稻草,但要是蒸馒头的话,炉膛里必须架起木棍,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足够的火力。俗话说,开水不响,响水不开。才听到水响,自然就是水还没烧开呢。大红和我父亲就又坐在那天南海北的神侃一通。过了一会儿,水烧开了,大红系上围裙开始往大缸里面倒上白面,然后再一点点地加进滚开的水。大红把着一根长约一米左右的粗木棍权当是大号擀面杖了,和着大缸里的面,不用说这很费力气。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大红把一床被子盖到了大缸口上,这标志着发面的工序已经结束了。我父亲又给大红递了根香烟,大红接过香烟点上了火,又端起茶碗喝了几口茶,然后出门回家睡觉去了。因为明天凌晨三四点钟,第一笼馒头就要开始上锅蒸了。

    平时不管家里有多忙,只要树林不来捣蛋,我和哥哥们都能睡到自然醒,可父母和姐姐们则没有这个福气了。我家人口多,每年蒸的馒头数量就比别人家的多。蒸馒头的笼屉直径有一米左右,一笼馒头出锅,倒出来就是白花花的一片。今天的第一笼馒头格外早,大概是在两三点钟就上了锅,等到我和哥哥们起床时,门外临时搭起的一个大长条台上,已经放上了满满当当的馒头,有的馒头上还冒着热气。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悄悄的走到外面,拿起一个馒头就吃起来。这时被我四姐看到了,正想拦着我呢。她说:“志强,等会又要有新出笼了,吃热的更好。”

    听到四姐的话我没有应声。四姐继续说道:“一会四姐要去文工团排练,你在家帮着妈妈拾馒头哈。”

    我边吃边应道:“好的。”

    我四姐有点文艺细胞,平常喜欢唱唱跳跳,这不公社文工团招人,她凭着自己的实力被选中了,成了一名不用下地干活、成天穿得干干净净、令人羡慕的公社文工团团员。可芦竹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点不雅了,连文工团的报幕员也向团长提了多次。这回我父亲不同意也得同意,最后点头把她的名字从芦竹改成了如竹。音还是那个音,但改掉了鄙视和土气,增添了尊严和文化,还有了不少文艺范呢。四姐平常演出比较多,一直住在公社大院里很少回家,家里的一些事也指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