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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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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反常都是正常的反应。

    7月28号凌晨,河北省唐山市发生了大地震。一时间村里的大喇叭也在反复播放省地震台的地震预报广播,“省防震抗震总指挥部通告,省防震抗震总指挥部通告,近期我省沿海、沿江、沿淮一带将会发生六到七级地震,请广大人民群众做好防震准备……”村里人也在公社、大队干部的督促指导下,每家每户开始搭建防震棚。

    防震棚大多都是用树段或者长毛竹子搭成个三角尖顶形状,上面先铺上一层塑料布,然后再盖上稻草,棚子里面的地面上铺上厚厚的稻草。一开始比较着急,里面没有考虑到防潮防湿,后来的几场大雨把防震棚里面的稻草全部浸湿了,各家才考虑垫上砖头、搭上脚板等抬高地基以防雨水。为了增强防震棚的强度,邻居们一般都把防震棚扯搭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实体墙相隔,只是用一道草帘子遮挡。

    因为知识所限及信息不灵通,所以我并不知道地震为何物,造成的灾难会有多么严重。家里住进草棚子,特别是还能从邻居家爬进爬出,在一起玩的孩子一起子多了起来,这当然很有趣。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平时我母亲都把馒头片藏了起来,我们根本就找不到。现在好了,因为地震,一开始公社、大队反复强调不允许人家回到屋里锅灶上做饭,所以家家户户只能拿这些馒头片出来充饥。有时一天三顿都是干嚼馒头片,小孩子们嘴上是吃得快活了,可这点馒点片哪能顶事呀。胆大的人家又全都回家做饭了,余下的馒头片又得藏起来。可是再怎么藏,总不能放进家里去了吧,只能藏在小小的防震棚里。我母亲把馒头片全部装进一个布袋子,就那么地藏在草棚子里。但毕竟是在防震棚里呀,那么小的地方哪能藏得了呢。这下我们拿馒头片就大大的方便,有时睡觉时还能躲在被窝里偷偷的、不出一点声音的吃着馒头片呢。大哥从来也不会去偷,我和二哥得手后,也会送给大哥吃。没过多长时间,我母亲攒着的馒头片就被我们小哥仨全吃光了。

    和我家相邻的一户人家五个孩子中有四个女孩,睡觉前两家男男女女的孩子喜欢在一起玩耍,玩累了就各自钻过草帘子回到自家防震棚里睡觉。可我慢慢的发现,总是在深夜他们家的防震棚里会发出轻微的动静,迷迷糊糊之中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受这好奇心驱使,有一天我强打起精神希望能知道原委,原来是他们家的二女儿有尿夜床的习惯。她一尿床家里人就不停地埋怨她,还要起来重新铺褥子、换床单,全家人就没有办法再睡觉了。孩子们都很好玩,有一次我钻进他们家的地震棚里睡觉,不知不觉就睡到了这个二女儿的身边。到了夜里这个二女儿又尿床了,湿了我一身,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防震棚里睡觉。

    后来,我父亲为了保证我和二哥学习,就在原有防震棚的旁边又用竹子稻草搭了一个新的防震棚,这个防震棚不大,里面只够我和二哥两人居住。二哥学习自觉性比我高,每到晚上就都坐在小桌子旁,点亮煤油灯孜孜不倦地学习。家里的煤油肯定紧张,为了尽量保证二哥在学习时能用上煤油灯,也是防止影响他的学习,再就是我也不愿和他一起学习。我有时好动,他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我有时要说话,他又不吱声,真是够闷的。所以,我的学习时间主要放在白天。一到晚上我就出去到处玩耍,直到睡觉时才回来。也是在这段时间,我跨过小河汊到乜北小队去玩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我和朴雪月在学校组织的野营拉练时还一起表演过节目,一来二往地,总是喜欢去到雪月家里。

    为了防震,乜南、乜北小队一起把汊河里的水基本上都排干了。跳过小河坝爬过河坎子,经过我小舅舅家后边第二排的一户人家就是朴雪月家。她是家中老大还有三个弟弟,她父亲是鞍山钢铁厂的工程师,工作生产任务很重,很少有时间回家探亲,这样雪月妈妈就会在农闲时前往鞍山看望他。雪月从小就懂事,把家里交给她,她的父母十分放心。但是为防万一,雪月妈还是请邻居家的一个已经22岁的大姑娘明环每天晚上过来与她们姐弟四人同住。

    其实我和雪月本是同村的人,她比我大两岁,从小也在一起长大,光明正大的来来往往多好呀。可不知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能够大大方方的去她家里走门串户。每次去她家都是在夜幕的掩护之下,即使这样也还不敢直接过去。她家门前有一个猪圈,大多数情况我都是躲在猪圈拐角的阴影中,鬼鬼祟祟地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同时还要确认明环当时是否已经来到她家。如果来了,我就走;如果没来我则上前进门。这搞得像个地下党似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名声?一个12岁小男孩有什么名声?影响?做过什么事吗?没有。会有什么事吗?还是没有。根本用不着这样呀,到底因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当时说不清楚,之后还是想不清楚。

    在雪月家我们更多的时间都是在谈学习,有时也看着她的三个弟弟做作业。我的家庭作业在学校放学时就会全部写完,还有空余的时间预习第二天的学习内容。回到家后,家里也没有其他的什么练习册之类的需要我做的。雪月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在学习上她不需要我的帮助,相反在与她的交谈中我还能得到许多新的启发。

    雪月看着我问道:“你学习成绩那么好,都是怎么学的?有什么好方法吗?”

    我连忙摆手说:“也没怎么好?没有好方法,有的全都是笨方法、苦方法。”

    雪月有点严肃地说:“你每天都来我家玩,还怎么个苦法?”

    我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说的苦不是指耗时间、没完没了的做题,我的工夫都放在了预习上,上课听讲上,有选择的做题上,还有就是和同学们的交流上,从这里的每一个步骤和过程中都能获益匪浅。”

    雪月笑了一笑,问道:“哦,原来你来我家和我说话也是学习啊?”

    “我家只有一盏煤油灯可以供我们学习时使用,我二哥他们的学习抓得更紧,我肯定要把煤油灯尽量的给他用,这样我只能在提高学习效率上下工夫。”

    “你小小年纪,本来是家里最小的,还要替大人们着想,替你二哥着想,说明你也是一个有着强烈责任心的人。”

    “没有,没有。和你比起来我还差的远呢。”

    雪月显得有点惊讶地问道:“我有什么?”

    “你看,你妈每次去看望你爸都是一走个把月的,有时时间更长。家里交给你,不仅要管好弟弟,还要烧饭、洗衣服、做家里田里的事,确实不简单呀。”

    “我是老大,又是姐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可你也只有十多岁呀,我妈和村里的其他人全都夸你呢。”

    “你妈也夸我了?”

    “是啊。”

    “她们都是怎么夸我的?”

    “说你懂事,等你长大后谁要是娶了你,肯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真的吗?我才多大呀,就说长大后嫁人的事,怪羞的。”

    “她们只是这么说说而已。”

    “那也太夸张了吧。”

    两个人东拉西扯,你一句我一句的,既说村里的,也说外面的;既说眼前的,也说长远的。

    雪月问我:“对了,你长大后希望做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答道:“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不是瓦匠就是木匠呗,还能离开这片土地吗?”

    “也别这么想,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我不假思索地说道:“还有就是做干部。”

    “什么干部?”

    “大队干部就行,公社干部更好。”

    “为什么想到要当干部呢,你想当官呀?”

    “也不是,就是看到他们最舒服。什么活也不用做,不像村里人那样成天累的像个牛似的。他们有自行车,衣服上也没有污渍,还能到处吃别人家的饭。”

    “哈哈,这算什么呀,你就没有点别的想法了?”

    “这还不够吗,还要什么想法?”

    “我是说你未来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当然是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了。”

    “共产主义是我们的奋斗目标,这需要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但是为了实现这一崇高理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脚踏实地去做些什么,这就是我们的具体理想。”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说:“说句心里话吧,我最想做的就是当老师,做小鸽子老师那样的老师。”

    “当老师好呀,可为什么呢?”

    “不知道,我就是想学习,自己学,也教别人学。”

    “那你就好好学习,将来准备上大学。”

    我有点惊讶,说:“上大学?只是听说过,想也没想过。”

    “为什么不想?我爸爸就是大学生,听我爸说大学就是学大学问的地方,像我们现在在学校里一样。”

    我兴奋地说:“嗯,只要是上学我都喜欢。”

    这天,天已经很晚了,她的三个弟弟早已入睡,而明环因为谈了个对象出去约会迟迟的还没有过来。雪月因为要等着明环的到来才能关门上锁,这样我就陪着她坐在堂屋里继续地聊着。这次我谈了去龙城参加全市优秀三好学生代表大会的所见所闻,开诚布公的谈了对龙城、对城市的感受,甚至还谈到了对那个“杨春霞”的印象,交谈中流露出了强烈的对美丽美好的追求以及城市生活的羡慕和向往。

    雪月:“我早就听我妈说过你家的事,都怪你爸爸重男轻女,要不然到现在你们全家都还在上海呢。”

    “即使不在上海也是在龙城吧?”我苦笑了一下,说道:“还不一定呢,不回乜家厦说不定还没有我呢。”

    “去你的,你也信这个?还是学习尖子生呢,怎么一点科学概念都没有。有没有你和在哪里没关系。”

    “我知道,只是说说而已。”

    “其实农村有农村的好处,简单、朴素、过得真实。但是农村的贫穷、落后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每次去我爸爸那里就都不想回来了。”

    “鞍钢很大吗?”

    “大得狠,可能我从来就没走遍过这个钢城。”

    “那里好吗?”

    “当然,到处朝气蓬勃的,看着那里的人们,我都浑身有劲。”

    “你爸肯定是要把你们调过去的。”

    “快了,我爸爸正在办。”

    “真好,你要进城了,而我可能要在农村生活一辈子。”

    “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你现在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一样可以去城市里生活工作,还可以做你喜欢的职业当老师呢。”

    “是吗?”

    “当然。”

    “那就太好了。”

    “那咱们一起加油,争取今后都能考上大学。”

    “好。”说完,我们俩还煞有其事地拉了下钩。

    这段日子从夏到冬,且长且短,长的是经历了几十个夜晚的风风雨雨,雪月的那些青春激越、昂扬向上、催人奋进的美好印象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短的是从此过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见面了。她去了鞍钢,再也没有回来。我去东江中学、金川中学上学住校,学习紧张得也是很少回到村里。但这些却是我平生第一次与一名同龄女生谈论大学、理想、志向甚至婚姻人生。尽管都很懵懂又很肤浅,依然意味着我这样的一个农村少年,在身体发育成熟的过程中思想也在逐渐发展,认识问题和思考问题的角度、广度、深度、维度都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犹如一个人在茫茫的沙漠戈壁上行走,翘首仰望夜空看到了大熊星座里的七星。也犹如一艘在汪洋大海中行驶的航船,看到了远方岛礁上灯塔发出的微弱的闪光。

    理想和希望的巨大力量在引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