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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乜家厦村西头的土路上驶来了一辆黑色的皇冠牌小轿车,轿车停在了村口,村里的孩子们感到新奇全都围了上来。一个戴着墨镜、穿西装扎领带的“大背头”男子下了车,他从手里提着的黑皮包里掏出一把糖果散给孩子们,然后走到车侧打开了车门。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女人,她就是张兰。现在的张兰已经微微发胖,头发精致的烫卷着,上衣里面是白色的抹胸,外穿一套绛紫色套裙,脚踩白色高跟鞋,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眼镜,手里提着一个紫色坤包。
张兰下车站定,操着一口地道的粤港腔调对着孩子们笑嘻嘻的问道:“你们这里是乜家厦的吗?”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回答道:“是啊是啊。”
“那我问你们,你们村里有没有一个叫吴树山的人了?”
农村孩子一般都不知道大人们的大名,什么小名啊、绰号什么的他们一个个地比谁都记得清楚。孩子们全都摇摇头,有的说不知道,还有的干脆就说村里没有这个人。
“大背头”靠上前来殷勤地说:“张董,会不会搞错?”
张兰瞄了他一眼,说:“不会的,这是老厂长亲口告诉我的。”
张兰又弯下腰对着孩子们说:“你们再想想啦,他家是从龙城搬回来的,家里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的啦。”
有个大一点的男孩摸摸脑袋想了想说:“从龙城搬回来的倒是有一个,也姓吴,但他家里是有四个女儿,可儿子不止一个,有三个儿子呢。”
张兰感到有点希望,在龙城时一个儿子,回来后完全可以再生孩子嘛。张兰问道:“是吗?那谁能告诉我,他家住在哪里啦?”
孩子们一拥而起,说:“我们带你去,可小汽车开不过去啊。”
“那没关系的啦,汽车就放在这里好了。”
这时士林正好经过这里,他拉过一个小朋友问是怎么回事,小朋友告诉他这些坐着小汽车来的人是来找吴树山的。士林从小和我一起玩耍当然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士林立马问起了张兰:“你们是来找二大爷的吗?”
张兰转过头来说:“二大爷是谁呀?”
“吴树山呀。”
“是啊,你认识此人吗?”
士林抬手望远处指了指,说道:“你看,前面那个打老牛耕田的人就是吴树山。”
张兰站直了身子往远处看了看,只见远方的田野里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赶着水牛犁田,他的身后有一群男男女女的孩子紧紧地跟着他。张兰不太确定,问道:“确定是他吗?”
士林肯定的说:“确定,要不你们就在这等着吧,我去叫他。”
张兰伸手拦住了士林,说:“谢谢,别叫他过来,我去。”说着张兰就沿着田埂向我父亲走去。
里下河地区这里的土地金贵,又是沙土土质居多,所以田埂都是那么地狭窄疏松。张兰穿着高跟鞋,无论如何都是走不了这个田埂路的,一会儿高跟鞋的鞋跟陷进去了,一会儿又因为自己站立不稳而掉下了田埂。走了没多远,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孩子们就爱凑热闹,当他们知道我父亲就是吴树山后,有的小朋友已经赶在张兰之前跑到了我父亲的跟前,“二大爷,二大爷,你看,那个开汽车来的女人是来找你的。”我父亲早就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也知道汽车是个稀罕物,但他忙于耕田根本无心多看一眼。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有人前来找他,还是坐着小汽车来的,更不可能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张兰。
听到孩子们这么说,我父亲“吁”地一声拉住了正在耕田的水牛,向着张兰走来的方向看去。在他的世界里,对张兰的印象也许还定格在十几年前龙城西关码头公园的大樟树下、荷花公园的小树林里。但是这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稍稍有些发胖的女人又是那么的真真切切。我父亲认出张兰来了,他有点慌乱地架好犁耙,放下了卷着的袖管、裤脚,掸了掸身上和手上的泥土,沿着田埂向她走去。远远的,张兰也看到了这个正在向她走来的男人,她止住了步,就那么等待着。
我父亲赤着脚在田埂上快步地走着,一群拾蚯蚓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后,在距离张兰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两个人互相凝望着,空气也像瞬间凝固了一样。还是我父亲先开了口,说:“原来是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
张兰自问自话:“这些年,你好吗?”
我父亲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说:“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好,挺好的。”
张兰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我父亲也挪了两步,但是他们已经无法完全靠近了。不光是因为年代的变迁、时光的穿梭、身份的差距,也不是因为在这穷乡僻壤、大庭广众之下,而是那么多看热闹的孩子们,此刻已经完全占据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田埂。都在那好奇地东看看你,西看看她的,在我父亲与张兰之间人为地形成了一段隔离带。“大背头”还想过去清理一下,被张兰摆摆手制止了。她感觉这样挺好,她不知道如果与我父亲迎面相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她无法想象,无法抗拒,更是无法控制此刻的心情,倒是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的举动,无意中化解了她的尴尬。同样的,我父亲也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表的情境之中。当年离开龙城时,他没有去向张兰辞别,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无法言表,他不知道该向张兰说些什么,表白,道歉,解释,祝愿?他无法想象自己离城返乡后迎接张兰的会是什么?从一开始他就能预感到与张兰的交往可能带来的后果,有心动,有欣喜,有浪漫,有激情,也一定会有苦涩和苦难。他的人生就是在不断地与苦涩和苦难的抗争搏斗中渡过的。尽管张兰小小年纪在短暂的辉煌之后,也一直在与命运抗争。她所经历的上下沉浮、人情冷暖不是常人所能接受和理解的,她是坚强的,也是自信的。但是从他的内心还是希望不要影响到张兰,真心地祈愿张兰将来的生活保持平静与祥和。分别将近二十年了,有时仰望星空,有时在梦境中他也时常想起张兰来。当初他主动离开龙城,离开引江混凝土制品厂,最大的心愿也是避免干扰她,为了保护她。后来不知她身居何方,生活得怎样,他一点都不知道张兰接着也离职了。看着眼前的张兰,他的心里是高兴的、踏实的,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张兰现在生活的很好,富足而不失端庄。她能主动找到农村来,说明她的那颗心还在,就为这所有的过往都是值得的。
我父亲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重新问起了刚才的话:“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
张兰答道:“我昨天刚回龙城,去看了老厂长,是老厂长告诉我你家在乜家厦的。”
我父亲轻轻地说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打听我干什么?”
张兰:“有些事,即便时间再短也能忘记;而有些事,不管时间多长,也忘不了。”
看着张兰有些发红的眼圈,我父亲连忙岔开了话题,说:“老厂长他还好吗?”
“不太好,他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生活不能自理了。”
“什么病?”
“糖尿病。”
“真有他的,这个病我听都没听说过。”
“香港那边患糖尿病的已经比较多了,那里也有相应的药物控制,我准备这次回去后给他寄点药过来。”
“那我也替老厂长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听老厂长说了你和他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他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我决定要辞职离开的时候竭力挽留我。还说要是放我走的话,不仅自己食言了,还对不起你的托付。”张兰接着说:“昨天见到他,我有一个感觉,就是他好像很想你。”
我父亲有点惊讶,说道:“是吗?我也想他。但是将近二十年了,我一次也没有回过龙城。”
“也不远,开车过去用不了多久的,你怎么从来也没回去过?”
我父亲一笑,说:“我现在就是个赶老牛的,不是开车的,也没有车。”
张兰也会意的一笑,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父亲:“你现在在哪?”
张兰:“我刚从香港、广州去往深圳。”
“有些地方我都没有听说过。”
“以前我也和你一样。”
“那你又是为什么突然回到龙城了呢?”
“哦,是这样的,我原来的老公公去世,我回来参加葬礼。”
我父亲不知说啥是好了,张兰心地善良,虽然与那个“混世魔王”的丈夫早就已经离婚了,但她感到公公婆婆一直待她不错。当年与我父亲的事炒得沸沸扬扬,连她自己的父母都成天责怪她,可公公婆婆却一点也没有为难自己。有一天老公公把张兰叫到自家的小院子里,只是问了一句,“孩子,不管外面别人怎么说,我只想听你自己说。”张兰感到了来自老公公的信任,轻轻地说道:“爸,张兰还是原来的那个张兰,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老公公默默地拉起了张兰的手,说:“孩子,我知道了,你受委屈了。记住,今后不管外面风吹浪打,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即使后来张兰离婚南下,做生意无论是顺遂得意还是折戟沉沙,她都没有断了与原来老公公婆婆的联系。这次又放下一单迫在眉睫的大生意专程回来奔丧,足见张兰始终怀有一颗纯朴善良的心。
我父亲傻傻的站在那,还是张兰处乱不惊。张兰打破了僵局,她指了指刚才耕田的地方,问道:“吴主任,你那里是不是还没有下班啊?”
“我,我们是农民,没有上班下班一说,只是确实还没有犁完。”
“这样吧,你继续做事,我先去拜访一下你家里,可以吗?”
“去家里啊,我看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吗?”
“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都见过面了吗,还用得着再去家里吗?”
“我都已经来了,见了你而不去家里,这……再说我也想去拜访一下嫂夫人,看看嫂夫人不是很好吗?”
“也好,也好。”
我父亲转身看到了正在一边看热闹的奋发,说:“奋发,你带他们先去我家吧。”
奋发晃了晃手中提着的蚯蚓桶,说:“二大爷,我还要拾蚯蚓呢。”
“去吧,等你回来后我让你排在第一名。”
“好,好,我去。”奋发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大背头”走过来又往奋发的手里塞了一把糖果,奋发接过来高兴的直流口水。奋发带着张兰、大背头回到皇冠车边,“大背头”先是拿出纸巾,蹲下身子给张兰擦干净了高跟鞋,又从后备箱里提出了一大堆食品盒。奋发在前面引路,一群孩子簇拥着张兰她们就到了村东头我家的房子前。我母亲腰间系着个围裙,手里端着一个铜盆正好要跨出门槛倒水,手没收住,泼出去的脏水溅到了张兰的高跟鞋上。我母亲连忙跑过去,解开围裙就要给张兰擦鞋,被张兰伸手拦住了。
奋发紧跑过来叫着,说:“二娘娘,这些人就是来找你们家的,他们是坐小汽车来的,汽车停在西头东海家门口了。”
我母亲一听是来找我家的,更加不明所以了。问:“是来我家的?我不认识他们呀。”
“二大爷认识他们,是二大爷让我带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