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tw.com,最快更新花开龙城 !
当我跑到家门口时,公社书记笑嘻嘻地迎上我。他把手一伸,我还以为是要和我握手呢,我赶紧在衣服上擦擦手,只见书记身后的一个同志打开黑皮包,从中取出了我的录取通知书。
公社书记开心的大笑着说道:“志强同学,我代表公社党委、公社革委会热烈的祝贺你被全国最著名的大学录取。祝你在今后的学习中不断进步,为祖国四个现代化建设做出新的贡献,也为家乡的建设和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
我连忙鞠躬表示感谢。
公社书记继续大声的说着:“今后你只要集中精力认真学习,家里的事我们公社、大队、小队三级干部都会积极负责、全力照顾。”
我又连忙鞠躬表示感谢。
公社书记只是在我家里喝了一碗白开水就走了,但村民们围着我家久久不散。此刻天空已经下起了零星小雨还是没有人离开。我拉过阿龙说了几句,阿龙才大声的招呼着:“大家走吧,先去抢场,反正志强今天也不走的。”
我收好录取通知书,又和村民们一起跑去抢场。这一天,是我当农民的最后一天;这一次,是我平生最后一次抢场;这一刻,我的人生彻底改写。
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意味着高考尘埃落定。我四姐连着几天回家为我的开学报到张罗着。一天,她带着我去了东江供销社百货商场买衣服,我挑了一件浅黄色的短袖衬衫,一条卡其裤子,只是对着那双白色的球鞋看了几眼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其实我也并不是特别喜爱运动,只是当时青年男女们都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双白色的球鞋。最近不比之前了,之前我成天圈在校园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而现在经常往返学校和家里之间,能够看到街道上的人来人往,感受到城市的流行色。再就是柴韵家里的经济条件好,她早就穿上了白球鞋。但我家庭条件不允许,正如当年我磨着母亲要买一个黄书包一样,此刻如果我表示想要一双白球鞋,我相信家里即使再难也会尽量满足我的,但是我不会那样做。
没过几天,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响起,邮递员来了我家门口,递上一个邮包让我签收。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阿迪达斯白色运动鞋。这正是张兰寄过来的,还是她特地从深圳过了罗湖口岸去香港买的。当然了,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看着邮包上的地址是广东深圳,可我不记得我家有什么人在深圳呀。
我问道:“妈,这是谁寄给我的呀?”
我母亲看着球鞋,说道:“一个亲戚。”
“谁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别问了,没错,这就是寄给你的,你收下吧。”
这一天我大姐也回来了,四姐拉着大姐说:“大姐,志强马上就要去北京上学了,学习一定很紧张,可他连手表都没有。”
“那怎么办?把我的手表给他吧。”
“这怎么行啊,你自己是党员干部,经常要到外面开会的,自己还要用呢,再说你的那块手表也是一只旧表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我去供销社商店看了看,一块钻石牌手表需要80块钱,我们四个姐姐一人出20,你看怎么样?”
“行啊,那当然好了。只是表带子也需要钱的。”
这时我二哥过来了,说道:“表带子的钱我来出。”
我大姐转过头来说:“志国,你哪来的钱呀?你自己都不够花呢。”
“这学期我得了奖学金,我早就想着要给小弟准备些什么了,所以就提前把钱攒了起来。”
大哥大嫂也要为我准备东西被我谢绝了。就这样,家里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收到了一双运动鞋,四个姐姐和二哥合起来一起给我买了一块钻石牌手表,这个家能给我准备的东西也就这样了。
刚刚吃完早饭,柴韵就找上了门。我母亲热情地招呼着她,一个劲的夸她漂亮,她还真不害躁,居然和我母亲开起玩笑来了。
“大娘,要是你真的觉得我漂亮那我就要来你们家了哈。”
我妈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而且根据我们的家庭情况也不可能往那个方面想呀。我母亲笑着说:“来吧来吧,经常来哈。”
“经常来不了。志强要去北京,我也考到了省城。不能经常来,但是要是来了可就不走了。”
“不走也好,家里有好几张床空着呢。”
我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妈,人家是大学生,你还和她说话呢。”意思是人家大学生说话的意思你都听不懂。
“我怎么就不能和大学生说话了?我家有两个大学生儿子呢。”
柴韵笑得前仰后合地,说:“大娘说话算数哈,以后我可是真的就要来你家住了哈。”
“好啊,等着你哈。”
柴韵笑着拉起我就要走。说:“走吧。”
“去哪?”
“还能去哪,学校呗。”
“去学校干嘛?”
“徐校长叫你。”
“徐校长叫我干什么?”
“不知道,是他让我过来找你的。”
我随着柴韵来到了东江中学校长室,徐校长正在那里悠闲的喝着茶,看着报纸。看见我进来了,连忙叫道:“进来,进来。”
我坐下后,徐校长看着我说:“要喝茶吗?”
我连忙说:“不要不要,校长今天怎么还和我客气起来了?”
“那当然,今非昔比了,录取通知书一到你就不是昨天的你了。”
“唉,不管什么时候我还是我。”
“嗯,这个我们信你。”
“校长,今天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有事有事。这两天呀,金川中学仇校长、纪老师托人捎信,昨天公社书记又把我叫过去,他们总的意思就是说除了在市广播电台、公社广播站做了相应的宣传之外,我们还要以适当的形式为你庆祝一下。我们学校也有这个意思,找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一听是这么个事,连忙摆手说道:“大可不必。我能有今天已经得到了各方面的大力支持,现在已经考上大学,不想再牵涉大家的精力了。所有的一切都从简甚至可以取消,不必要了,不必要了。”
“我们也不是要过度渲染,各级的意思是要造成相应的影响,激励其他学生以你为榜样,认真刻苦的学习,同时也是鼓舞和激发全体人民建设四个现代化的热情,所以必要的形式还是要的。”徐校长又神秘地说:“这也是市委、市政府的意思,但是不能对外说哈。”
“哦,要是这么的我就无话可说了,但是,我真的不愿意如此这般。”
徐校长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记得听你说过你们村里有几个人还对你说三道四,说过不少风凉话呢。”
“嗯,有这么回事。但是也不要和他们计较了,他们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农民。”
“不是说要和他们计较,但是他们的那些观念也必须进行批评。什么下八辈子不会再出大学生了,什么好事不能全被你们家占了,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全都被狠狠地打脸了?阴阳怪气地全是些消极负面的东西,现在这些在农村还是很有市场的。我们就是要大张旗鼓的表明,所有的成绩都是努力得来的,所有的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只要心中有梦想,再加上脚踏实地、砥砺前行,就一定能够到达希望的彼岸。谁努力了希望就是谁的,没有什么风水轮流转。”
我家门前的一块菜地给铲平了,我母亲一直心疼,大嫂不停地安慰我妈,她说:“妈,志强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县上、公社、学校都要派人来祝贺,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呀。这么一点菜地还这么心疼嘛,等事后我再给你补上。”
“心疼,当然心疼了,都是庄稼呀。不管是什么大事,农村人种庄稼吃饱肚子才是最大的事。”
今晚我家设宴,门里门外张灯结彩,门前支起了五张大方桌。从龙城特地赶来的仇校长、纪老师以及东江中学的徐校长,还有公社、大队的干部全部到场。就像村里吃队餐时那样,全村每家每户都派一名代表前来参加,还特地把“老觉悟”、老巴子、阿龙、张根子等和领导老师们安排在一桌。徐校长听说党英子也说了不少风凉话,于是在事先的协调会上,他再三叮嘱阿龙说,我们这次不是简单的吃吃喝喝,是各级政府组织的一次意义重大的政治活动,无论如何要有妇女代表参加,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党英子的名。阿龙一听是“政治活动”,哪敢怠慢,连连点头称是。党英子平时能说会道的,于是就被阿龙请了过来。整个席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相谈甚欢。
老巴子:“志强打小就有出息,别的不说,那年与我家小圆子一起去周家楼贩卖锡箔纸。我那小子一回来就马上躺下了,一个劲的叫唤着累死了,累死了。可我看到人家志强一声不吭的,能吃苦的孩子一准有出息。”
张根子:“是啊,你们没看到吗?志强考试回来后第二天就来参加队上的劳动。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自己考的怎么样,还能出来吃苦,我当时就说这样的孩子就应该得到鼓励,必须给他记整劳力的工分,因为我们乜家厦再也没有比这更懂事的孩子了。阿龙,你是不是给志强记上了?”
阿龙一听羞愧的满脸通红,慌忙答道:“是啊是啊。能不记整劳动力吗?”
其实那两天他都是给我记了半个劳动力的工分,因为我确实没干过农活,力气也小,所以当时我也没有和他计较。
老巴子接着说:“这吴老二,真是有先见之明啊。起先我们还对他从上海到龙城,再从龙城回到乜家厦这事想不明白呢,看来他这是求过卦的,一回来就有了志国和志强,还一个比一个聪明,跟着前后脚地都考上了大学。只是吴老二也是没有这个福分了,假如他在九泉之下有知也会感到高兴的。”
这个时候哪能少了党英子的份,她一边夹着一只鸡大腿一边说着:“整个乜家厦,我最佩服的就是如梅她爸了。你看人家要样有样,要见识有见识。谁不知道有儿子好呀,你们是只知道儿子力大不亏下地能干活,还能养儿防老。可人家吴老二呢,养儿子是为了国家呀,你们能比得了吗?”
大家就这么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宴席即将结束时,东江中学的徐校长站起来做了个总结。
“老乡们,各位领导,今天是个特别值得高兴的日子。你们村里的孩子吴志强考上了全国数一的大学,这是我们全龙城的独一份。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光荣,也是你们全村、东江中学、金川中学甚至是我们龙城全市的光荣。市领导、公社领导、大队干部以及我们两校对此表示热烈的祝贺。”
大家全都热烈的鼓掌,徐校长双手往下一压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也感到特别的振奋啊,因为我们从吴志强同学的经历、从他身上强烈的感受到,农村孩子的成长成才靠不了天,靠不了地,也靠不了神仙皇帝,只能靠他们自己。他的成绩不是凭空而来的,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会从天而降。不管你来自哪里,家境如何?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辛勤汗水和努力拼搏。农村孩子也有梦想,更需要梦想;也有希望,更需要希望。光荣属于奋进者,幸福来自奋斗。”
柴韵要去省城报到了,他爸妈原本想陪着她一起去省城报到,然后顺便也在省城旅游旅游,后来她说要同我一起先去省城,之后我再北上。
这一天我早早的起了床做好了一切准备,我的四个姐姐全都回来了,我母亲和我大嫂反复的检查了我的随身物品,最后我又与大哥二哥相拥告别。在亲人们的目光相送下,在乜家厦村民们的祝福声中,我经东江中学伴着柴韵一起,像花儿一样地走远了。
是呀,一个个少年就像一朵朵花,它们扎根的土壤或肥沃或贫瘠。若要茁壮的成长、绚丽的绽放,既要有迎风斗雪的身枝,也需要园丁们的辛勤培育。
十年之后,我们组成了小家庭,柴韵成了我女儿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