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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一个人死很简单,可要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与心皆受折磨,却很难。
可在这暗牢里,这种手段却多得层出不穷。
难怪在官牢里无论受多重刑罚都不会开口的犯人,却会在入了暗牢一段时间后,把心中死守的秘密说出来。
难怪暗牢会有所谓的凶日,大抵是那些犯人们在受了这些刑罚,变得半死不活后,又会被细心清理伤口,然后好生照料着,等着都差不多养好了之后,再重新受新的刑罚!
一次两次或许受得住,但若时不时便受一次这种刑罚,便是心智再坚强的死士,怕是也会疯掉。
叶长晞一直跑到了地牢的牢房区域才停了下来,扶着旁边的牢房围栏干呕了好一阵子,才堪堪缓了过来。
缓了过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扶着的牢房围栏居然是软的,他又拍了拍另外的几根铁柱子,发现都是软的,细一模才发现,这些柱子似乎都用黑布裹了一层软茅草在里面。
叶长晞此时找回了一丝神智,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似的,他走进了一间没有上锁的牢房,拍了拍墙壁,发现墙壁也是软的,就连地板也是一层细软的沙子。
“这是为了,防止犯人们撞墙自尽才弄得吗?”叶长晞转头,颤着声音问牢房外的沈月华。
“是,”沈月华淡淡开口,“可人若想死,其实有的是办法,这些牢房里,就有因巡防一时不力,而没有及时发现的,吞沙而死的刚烈之辈。”
吞沙?
这些地上的沙子?
叶长晞看了一眼地上,便直接快步从牢房里走了出来,似乎那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杜绝这种情况的?”
叶长晞觉得,出了这种事之后,以暗牢的调性,不可能毫无应对之策。
“在细沙中洒入可催吐的药物,细沙入肚后,不过片刻便会被呕出,这样一来,犯人便性命可保,除非他把自己噎死。”沈月华依旧平淡回道。“而且,自那以后,吞沙后再催吐,也成了暗牢的刑罚手段之一。”
……
叶长晞这会整个人都无语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
许久听不得叶长晞回话,沈月华便继续问道:“长晞师兄,看了这些,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
他可以说这些刑罚手段都太过残忍了吗?
可,暗牢中的犯人,早已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若非还有价值,那便是要直接拉去刑场斩首的。
可是这样折磨他们,又真的是对的吗?
他们也是人,即便做了有损于大楚的事,他们也该保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可说不对?
他们却本已该死,却因身负秘密得以苟延残喘,这就是他们活着要付出的代价!
好像说不明白,真要说的话,就只能说,人因利益使然做出决定,那就该为自己作出的决定,所得到的一切结果,付出代价!
无论是死,或是进了暗牢……
这两种结果,无非就是其中一个能死得干脆些,不用受折磨。
想了许久,叶长晞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我,不知道。”
不知道要说什么,可以说什么!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爹爹问我可有什么想法,我的回答跟师兄你一样,也是我不知道。”沈月华轻笑道。
“第一次?”叶长晞敏锐抬眸。“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我满十三岁的第二天。”
……
“而且不止那一天,那一整年,每到暗牢凶日,我爹都会把我带来暗牢,扔进刑堂,命人锁上大门,不待够时间便不许我出来。”
……
“直到我能够在一个犯人口里问出消息,且随心出入刑堂不再反胃呕吐,那段日子才算是真正结束了。”
叶长晞一直定定地看着沈月华把这番话说完,也留意着她的神情,却见她说话的时候,情绪不见丝毫起伏,好像只是在回忆一件,与她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
可她那时,只有十三岁啊!
沈月华十三岁的时候他在干嘛?好像平日里虽常在军营历练,但更多的,是与那些贵门公子哥们走马斗球,好不意气。
即便偶有闲暇时,可以跟着父亲上折梅山庄拜见沈易安,见见沈月华,他想的也只是要送些什么新奇玩意给她,才能讨她开心。
可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他把东西送到沈月华手中,沈月华虽都是笑着收下的,可细想想,她表情却没有多大惊喜,笑容也显得特别客套。
也是,那个时候,已经见过这些的沈月华,怎么可能还会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孩。
他刚想开口宽慰几句,没想到沈月华却先抢着开口了:“长晞师兄,你现在可知道,为什么两年前爹爹方去,我就能接下整个折梅山庄了吗?”
叶长晞想了想,开口问道:“是因为,早在你十六岁前,师叔就已经把折梅山庄的所有任务,都交到你手中了,对吗。”
“不错,在我十五岁时,便已经从爹爹手里接过了折梅山庄。可爹爹对我的训练,却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便开始了,那时我便知道,我身在的折梅山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而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那时我便明白,长晞师兄,我跟你不同,跟轻澜不同,跟叶綦师兄也不同,你懂吗?”
“跟我们不同?”叶长晞蹙眉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还不够吗?”沈月华反问。“当初爹爹之所以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让去经历这些,就是他怕他走了后,我无依无靠,但我若早早见过这些黑暗,反而对我更有利,可他却没料到,长晞师兄你会对我有意。长晞师兄,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我爹爹,为何会答应建王叔叔的提亲吧!你敢说你自己没有半分私心吗?”
叶长晞闻言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道:“你还真是没变过,总是能一眼就看穿我的目的。”
是,他是有私心,他知道沈易安疼爱沈月华,知道沈易安也担心终有一日,自己会离沈月华而去。
所以他同父亲提过,若沈月华有了郡主的身份,再嫁入建王府,这样沈易安会不会觉得,沈月华的往后的日子有了保障,然后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
可他只算对了一半,却没算到沈月华并不喜欢他。
“长晞师兄,你知道,当爹爹第一次带我来了暗牢,回去之后,他都跟我说了什么吗?”沈月华又问。
叶长晞闻言眼帘一抬:“说了什么?”
“爹爹说,暗牢的存在,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折梅山庄,其实也并不干净!爹爹还跟我说,我是折梅山庄的唯一传人,若将来要接手折梅山庄,就必须要早早面对这一切!爹爹还告诉我,折梅山庄,是为护大楚而存在的,大楚的安定,不是只靠朝堂上的君子们拿张口说说就可以的,大楚需要有敢于抛头颅洒热血舍命沙场的将士,也需要折梅山庄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力量。我相信这个道理,长晞师兄一定比我更清楚。”
“我明白。”叶长晞闻言低下了头。
“其实我拒绝长晞师兄,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不同,还因为我有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我自幼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更好胜任折梅山庄庄主这个位置,然后为大楚效忠。我爹爹怕我将来无依无靠想要给我谋个后路,可我沈月华不怕,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相信我有能力可以做到,我也决然不悔。”
听完沈月华这一番话,叶长晞愣了很久。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沈月华是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沈月华喜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沈月华喜欢自由,喜欢过得无拘无束,就像一只可以来去自由的鸟,不被任何东西束缚。
以前,一个清平郡主的封号,就已经让她厌烦到要把折梅山庄关门谢客了,又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他。
没有任何一只飞鸟,愿意自己飞入猎人的牢笼,被剪去羽翼。但他却因为太过喜欢这只美丽的鸟儿,一再想方设法地,想把她关进自己的笼子。
他自以为是保护,却忘了鸟儿最向往的是天空。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长晞才悠悠开口回道:“我懂了,月华,师妹!”
听着叶长晞口里说出“师妹”这两个字,沈月华只觉得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纠缠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是有个了结了!
看着神色忽然放松下来的沈月华,叶长晞还是觉得心在一顿一顿地痛,就像有把锯子在心里拉扯一样。
他苦笑着扬起嘴角,往地牢外走去,走了十几步,他忽然回过头来问道:“月华师妹,我想知道,这些年来,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心动?”
沈月华闻言微微一笑,回道:“长晞师兄,你知道小时候,我一直把你看作什么吗?”
“看作什么?”
“天上的明月,”沈月华回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明月,但因为离得遥远,所以从未想过能在一起。但我相信有一天,长晞师兄定会遇见一个能与你明月争辉,跟太阳一样的姑娘。”
叶长晞听了,摇摇头似自嘲一笑,随即转头向外边走去,这次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