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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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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灏不知走了多久,只是探得嘉陵的方向后,便一直让马儿往这个方向走着,鞭子搁在一旁,任它走得快慢,他只顾着看看行人,看看两边的景色。

    马车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车轮溅起阴沟里的积水,绵长的春雨一直下个不停,打在盖顶上,打在岑灏的斗笠和脸上,岑灏用手拭去雨水,抬头望望被烟雨笼罩着的天空,眼底满是笑意,索性将斗笠蓑衣抛到一边,鞭子一甩,却只落在马的身旁,马惊得跳了起来,跑得起劲。

    马儿惊吓后跑了一段路程,见岑灏并没有拍打它,便又放慢了脚步,岑灏一手托着酒坛子,仰头便是一大口,远处炊烟袅袅,一片祥和景象,不由叫人看得痴了,他的脑海闪过岑澈的脸,那执子深思的模样,一蹙眉,一大笑,万般清晰,仿若眼前。岑灏甩了甩头,这一次举鞭便是真的打了下去:“驾!”

    马儿嘶鸣,扬起两边水花飞溅。他却甚是高兴。

    雨已经渐渐小了下来,稀稀落落的,一点点滴在脸上,马车已是缓缓,两旁的屋子零星几点变成了三五成群,路上虽无行人,却已有了生气。淡淡的饭香自不同屋里飘来,叫岑灏都觉得饿了。

    “快走快走,走远点儿,晦气!”一个中年大伯捏着鼻子像避瘟疫一般“啪”地一声狠狠地将门紧闭,纵然门外那个大汉又是敲门又是磕头的,门仍然是一动不动,大汉磕得额头渗出了血,也没见得有丝毫动静,只有阵阵春雷,和一点两点的细雨,似乎在哭泣,在哀悼。

    大汉身旁躺着一女孩儿,女孩儿约摸十三四岁,闭着双眼,面目安详。他站在雨中,身高七尺,体格健壮,衣服已是破旧不堪,将女孩儿轻轻抱起,像是熟睡的婴儿般,不忍吵醒,又来到了下一家,敲了敲门,出来一个慈祥的大娘,可大娘见大汉怀中的姑娘,一脸吓得惨白,忙忙招手:“快走快走!别来找我!”

    大汉死死跪在门口不走,大娘立马抄起扫帚,朝大汉后背打去,大汉仍然不动,屋里又走出一精壮的男子来,提脚重重的踢去,大汉蜷缩起来,护着女孩,被一脚踢得向后滚去,女孩一个不稳,摔在了旁边,只听门又被重重关上,还“咿呀”地听见门后栓上了木棍的声音。

    大汉抱着女孩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一直磕着头,却还是不见一个人影,血沿着鼻子流下,淌淌而下,落在女孩的脸上,大汉紧张地为她拭去血渍,像是珍贵的宝贝被玷污了一般,可越擦越脏,他慌乱着,痛苦着。

    跪了好久,也哭了好久,绝望之下,大汉发现雨停了。

    可事实上雨还在下。

    大汉茫然地抬起头来,头上撑着一把银伞。他转过头去,伞的主人是一白衣男子,他的衣服虽然湿了,脏了,可仍然掩盖不了他的高贵,白衣男子的表情清冷,眼中却闪过关切,大汉瞧着他,仿若天上下来的仙人。

    岑灏道:“你怎么了?”

    大汉“咿呀”地叫着,仰天悲鸣,却没有言语,显然,是个哑巴。岑灏皱了皱眉,仔细看了他怀中的女孩,道:“她死了?”

    大汉看着他,表情悲痛,眼神充满了仇恨、愤怒、恐怖和绝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情地看着女孩,刚才眼中的一切化为乌有,仅剩下温柔和关爱。

    岑灏喟然长叹,掏出一锭银子:“将她好生安葬吧。”

    谁知大汉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仍埋头痛哭,对岑灏丝毫没有理睬。

    岑灏一愣,又说了一遍:“将她好生安葬吧。”

    他见大汉仍旧无动于衷,不免心中起疑,拍了拍他的肩膀,见其抬头看着自己,他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大汉“咿呀”地望着他充满了感激,岑灏英眉一皱,道:“你是聋哑人?”

    大汉点了点头。

    岑灏又道:“你读得懂唇语?”

    大汉连连点头。

    岑灏心下了然,将银子放到大汉手中:“去吧。”便转身要走。怎料,大汉却紧紧抱住了他的左腿,死死不放。

    岑灏心中一痛,竟真的动也动不得,低下头来,看了看被大汉抱住的左腿,又看着他三十几岁模样却哭得跟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只得停下,问道:“怎么了?”

    大汉一手抱着女孩,一手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主人”二字。

    岑灏怔住,道:“要跟我?”

    大汉笑着猛地磕头,岑灏也未去扶他,只是待其安静下来,才淡淡开口:“不可以。”他说罢这三个字,便觉得大汉的手松了一松,又看到他满眼的哀求,岑灏摇了摇头:“你不能跟着我。”

    说着,一个狠心,拂袖而去,坐上马车,不料大汉还未死心,竟拦在车前,再差一毫,便要被踩于马下了。

    岑灏见他眼神坚定,终于是呼了呼气,下车道:“你何必非要跟着我?”

    大汉又跪了下来,只见他在地上写到“主人”二字,岑灏实在不知要如何拒绝他,烟雨迷蒙,自己的心不知归于何地,如今碰上此人,叫他愈发不知如何是好。岑灏蹙眉,过了许久,才微微地颔首,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一直看着他,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现下见岑灏问自己姓名,欣喜若狂,忙在地上写到“铁牛”。

    岑灏道:“你会驾车吗?”

    铁牛笑着。

    岑灏道:“你知道嘉陵的路?”

    铁牛仍然笑着。

    岑灏看了看还躺在路上的女孩儿,心生悲悯,轻轻道:“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

    宽大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临近黄昏,客栈的生意也是最多,来来往往的无论是经商的、走访亲戚的,亦或是江湖人士,此时都会寻找落脚处。

    车子悠悠地行着,铁牛拿着鞭子只是轻轻地引着马儿,此时,车帘被掀起,铁牛赶紧刹住马车,立刻转过身子来看岑灏,岑灏见他这般敬畏模样,笑道:“今晚在这家客栈歇脚。”

    铁牛会意,跳下马车,跪了下来,将背挺平,好让岑灏踩着下来。

    岑灏见状,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跳到他的跟前,铁牛忙抬头,一副不解的模样,岑灏撑着银伞,道:“日后不用再做这种事了。”

    铁牛眼中雾气腾腾,立马跳了起来,跟在岑灏身后。周围投来探究的目光,岑灏熟视无睹,进了客栈便将银伞收起,交给铁牛,小二迎了上来,道:“客官可要住店?”

    岑灏道:“两间。”

    小二陪笑道:“哎呦客官不巧,这儿只剩下一间上房了。”他瞅了眼铁牛,道:“不过还有一间柴房倒是可以腾出来。”

    岑灏冷冷道:“不用了。”便要离开,却被小二拦住,道:“客官还是别走了,其他店可定也是如此。”

    岑灏眉毛一挑:“都是冲着罗员外的大小姐来的?”

    小二笑嘻嘻地凑近了道:“看来客官也是慕名前来的。”他打量了一眼岑灏,道:“这两日,无论是什么身份,大批大批的年轻的有点本事的男子皆往嘉陵跑,尤其是这一带,更是挤得头破血流。”他朝着外头努着嘴道:“竞争可激烈了。”

    岑灏嘴角轻扬,道:“可是明日招亲?”

    小二道:“是是是,明日大早便开始了,今天听说擂台都搭好了,罗员外放出风声,说明日武试选出五名进入文试,文试选出一人来,此人便是他的女婿,人一选定,立马举行仪式!”

    岑灏道:“你可知哪里的角度看戏最好?”

    小二一愣:“客官不参加比试?”他瞧了瞧岑灏一脸冷淡模样,忙回道:“那肯定是万金楼了,万金楼的奢华高贵绝非一般可比,是汇源堂祝大老板名下的呢,这么说,少爷可还放心?”

    岑灏道:“哦?看来祝大老板在蜀地倒是风生水起。”

    小二听他语气,定非一般公子少爷的语气,这下越发谄媚起来:“少爷可要在那里订个房间?”

    岑灏颔首。

    小二道:“那小的先领您到房间,再去替少爷定万金楼的雅间。”

    岑灏带着铁牛跟着小二进了房间,他坐下后,道:“你先叫下面来几道这儿最好的菜来。”

    小二忙忙应是,岑灏见他还杵着不动,便掏出一两银子:“饭钱。”

    小二笑着谢过,岑灏见他余光微瞄,又掏出一锭银子来:“万金楼最好的雅间只怕还有余,剩下的留给你了。”

    小二立马千恩万谢地躬身告退。

    待门掩上,岑灏的笑容立刻僵住,看了看身后站着的铁牛,道:“坐吧。”

    头牛不可置信的表情让岑灏心中一软,笑道:“我叫你坐下。”

    铁牛忙忙摇头,向后退去,岑灏叹了叹,索性将他手腕一拉,叫他坐到了自己身边,铁牛惶恐不安地低着头,岑灏也不叫他,只是将肉和鱼夹到了他的碗里,然后,自己吃了起来。

    见铁牛迟迟不肯动筷,岑灏佯装不悦,放下碗筷,竟拿起铁牛的筷子,将肉夹起,放到他的唇边,铁牛惊吓得不轻,岑灏笑道:“你若再不吃饭,我便真要动手了。”

    铁牛这才含着热泪将筷子接过,一口一口地吃起了东西,他吃得极慢,岑灏瞧他低着头的模样,不懂得是何滋味,心里却难过地紧。

    用餐完毕,岑灏推开了窗子。夕阳已去,皎月方来,仰望着天边,思绪飘渺,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关上了窗。

    铁牛已点起烛火,岑灏捧起书,心神却一直定不下来。想着这段时间的林林总总,他烦躁地放下了书,对铁牛道:“你会研磨吗?”

    铁牛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岑灏执笔,可手到一半,竟不晓得该画些什么,笔墨悬空,滴了下来,在纸上晕开,铁牛忙给他换了张纸,岑灏见到干净的纯白的纸,一张脸放大至眼前。

    岑灏画得很快,铁牛瞪大了眼睛,看着画中的女子,坐在树头的枝干之上,身材婀娜,巧笑盈盈,对着天空白云微笑,那双眼睛灵动活泼,仿若星辰。

    铁牛竖起了大拇指来,岑灏却瞧着画中人楞了半晌,喃喃道:“她是谁……”

    铁牛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甚是不解,还以为主人是得了相思之病,只是低着头偷偷笑着。而岑灏却将画捏成团,扔到了一边去。

    岑灏看这时辰不早了,便道:“你今晚睡这儿吧。”

    铁牛“咿呀”地连连摆手摇头。

    岑灏指着外间道:“你将这两张桌子拼一拼,稍后我向小二找张被子来,这个季节,晚上也不暖和。”

    铁牛咬着牙,别过了脸去。

    晚,岑灏和铁牛就搁着屏风睡了。铁牛裹着被子,蜷缩在两张桌子上,嘴角露出弯弯的弧度,笑意甚浓。他时刻关注着屏风后的动静,只待确定了后面的人睡着了,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鼾声绕着这间房子跳跃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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