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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灏走进一看,才发现此棋乃是一盘残局,待一细看,不免叹道:“此局妙也。”
他心血来潮,撑着银伞立在一旁,沉思了许久,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模拟两人,厮杀起来,时而喃喃自语:“炮二进四……卒五……”时而又愁眉低语:“不可不可,如此,岂非陷入僵局?”
他一时兴起,竟忘了老先生站在一旁,只听耳边一阵笑声传来:“小兄弟想不到成了棋迷!”
岑灏顿时面上泛红,心中极是自责,懊恼道:“老先生……”
老先生仰天一笑,拉着他的手,道:“你我遇见即是有缘,再见便是有分,你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老天待我果然不薄!”
岑灏听得迷糊,跟着老先生在小路上走了一会儿,转了几个弯,便见到一片竹林与一间茅草屋,他喜道:“老先生对于竹的喜爱真是一点没变。”
老先生扶须道:“生平酷爱竹,这种爱意,是随着时间愈发浓烈的。”
岑灏颔首,心想:生活在松柏竹林之间,难怪身兼豪迈洒脱之气与谦谦君子之风,但倘若人非如此,又怎能懂得其间的妙趣呢?世间之物,本是良性循环,恶性循环,因生果,果成因。
两人在茅屋前站住,老先生推开门,道:“小兄弟,你觉得这儿怎样?”
岑灏走进一看,整间草屋摆的都是书籍,他大步迈进,从左往右仔细一瞧,史书典故,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医学典籍,琴棋书画,拳法剑谱……各类齐全,不由叹道:“我还记得老先生叫我多读书写字,至今都不敢懈怠,其中趣味随年纪增长倒也愈发浓厚起来。”
老先生笑道:“我未看错你,你做得甚好!”
岑灏道:“但是我颇为奇怪的是,老先生你隐居山林,各类书籍齐全,却为何唯独少了宗教典故?”
老先生道:“这些东西都是外在的,而所谓道、佛等等宗教信仰,皆在于心,说是不同派别,其实总归一类,便是人最初的本质东西。看与不看又有何所谓?”
岑灏颔首,深表赞同。
老先生眼睛放光,道:“小兄弟,我且引你去一个地方。”
岑灏不禁问道:“什么地方?”
而老先生但笑不语,讳莫如深。
岑灏随着老先生来到一崖洞前,壁上刻着“剑冢”二字。不待岑灏细问,老先生已入洞中,岑灏随他进来,此洞不大,却透露着一股令人肃然的气氛来。
老先生来到一个坑前,这个坑长足足有一丈有余,坑里是一排上好的紫檀木长条形盒子。盒子表面附着厚厚的一层灰,想来是多年没有打理了。
老先生道:“小兄弟,你去将那个盒子打开。”
岑灏心有不解,却还是照做,不敢耽误,便跳了下去,将老先生指着的那个盒子打开,乍一看,里面躺着一把约摸二尺八寸长,一寸两分宽的银剑,细看之下,这把银剑光泽通透,剑柄中间镶着一枚透亮的珠子,上面刻着“九十九炼”四个小字,不细看,是极易被忽略的。岑灏拿起银剑,才发现这竟是一把轻巧的软剑,软剑一闪,反着洞外的光将岑灏照射地一时睁不开眼来。
他跳了上来,道:“老先生,这真的是一把难得的好剑啊!”
老先生笑道:“你可勤练字?”
岑灏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起,只道:“老先生的教诲我自小不敢懈怠。”
老先生连连叫好,道:“小兄弟,你拿这把软剑攻我试试。”
岑灏急道:“万万不可!”
谁料第二个“万”字刚喊出口,右手便被老先生一抬,不受控制地朝他攻去了。
两人在洞内没过几招便打到了外头,岑灏见老先生如此有兴致,自己也不再拘束,放开了手去打他。刚开始时,他还不惯用这软剑,一手撑着银伞,当下实在不够方便,索性将这伞一扔,专心只用手中武器。
剑身柔软如绢,一挥一刺之间极易弄伤自己,但是,岑灏精气神高度集中,以内力贯通软剑,是以渐渐得心应手。
老先生无任何武器,只是闪躲,每每岑灏的软剑即将抵身,他袖袍一挥,仿佛懒洋洋地扇风一般,绵绵无力却传出磅礴的气势。
不过多时,岑灏已满头大汗。虽然软剑在手,也越发好用起来,可是比起硬物,还是差强人意。他以内力贯之,软剑如硬物一般,但又面临着如此强大的对手,虽然老先生没有发起攻势,可是那袖袍无意间的挥动都似乎注满了强大的气力,叫岑灏难以招架。此番下来,胜算全无。
岑灏只得罢手,笑道:“老先生太厉害,我碰不着您啊!”
老先生立与枝头,道:“小兄弟这么快就要放弃了?哈哈哈!不行不行,我还没尽兴!怎能放过你!你若不攻我,换我攻你好了!”
岑灏见老先生这般说话,自己若不动手,到时候待他来攻自己,可是真的会输得更惨,故而忙忙说道:“我打就是了!”
岑灏手腕一晃,挑起了一道剑花,朝老先生击去,老先生双手负于身后,脚尖点地,向后移动,蓦地一个侧身,岑灏立马转变剑势,手腕一翻,剑尖如长蛇吐信,几乎要碰到老先生的胸口,可老先生却一呼气,右手一甩,挡了回去。
两人功力相差实在悬殊,没过多久,岑灏又停了下来,这次,他的身上多出了两道伤口,这两道伤口均是在他的胸口处,岑灏看着伤口,方才一急,力道过猛,反倒伤了自己,但他却咧嘴笑了起来。
老先生不解,道:“小兄弟你何故发笑?”
岑灏道:“老先生真是奇人,我佩服得紧。”
老先生更是不明白了,岑灏却道:“老先生,我这次一定会让你出手的。”
说罢,他软剑一舞,宛若游蛇,向老先生招呼了去。
这一招出来令老先生吃惊不小,但他却哈哈大笑,朗声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这一笑,浑厚无比,身在洞中的先生听后大喜,对铁牛道:“我们上去看看他俩!”不顾铁牛是否反应过来,先生左手抱着古琴,右手将人一拽,跳上了天井。他俩这一看,均是一惊,但不过片刻,先生面露喜色,铁牛却在一旁干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岑灏软剑在手,丝毫不见第一次与老先生交手时的窘迫生硬,如泼墨书画一般,洋洋洒洒,大气挥毫,宛如大家。
原来,岑灏念着老先生方才的问题,甚感奇怪。自与老先生交手后,每每受到他袖袍所隔,彷如自己在书画店门前凌空刻字时遇到阻力一样,但他终是不敢确定,直至那剑反伤了自己,他才冷静下来仔细琢磨。
软剑非寻常剑,不能以硬剑视之,更不能以内力注满剑身,此法非但耗力极大,还与其精髓相悖,百害而无一利。而软件如毛笔一般,写字之人运笔泼墨,行云流水,那仗剑之人何尝不可持剑挥舞招若游龙呢?
如此想来,岑灏自是受益匪浅,软剑的威力也增加了许多。果然,他运剑在空中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似是书法一般。如在笔画之中,一横之后可能是止笔,也可能是再竖再撇或是再勾,对手对于他的下一招根本毫不知情又怎能轻易破解,况且,运剑人随时可变换招式。其中的巧妙,真是叫岑灏大为惊叹。
是以,岑灏的情形逐渐好转起来。眼下,他向前一刺,如点一般,老先生怎知他是止笔点还是那横笔的起点,亦或是竖笔的起点再或是其他?但只见他不慌不忙,闲庭信步,却不知何时,已经侧身扣住了岑灏的右手腕,袖袍一挥,夺过软剑,把岑灏送了出去。
岑灏始终还是慢了一步,他踉跄地退后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可满面笑容,显得极为欣喜,道:“老先生赢了。”
老先生仰天大笑:“不不不,小兄弟,你赢了,你赢啦!”
岑灏谦道:“多谢老先生指点。”
老先生连连点头,蓦地叫了一声:“小兄弟,看清楚啦!”
他手舞软剑,袖袍鼓动,填满了真气,岑灏见老先生面色红润,鹤发童颜,衣袂飘飘,仿如仙人,不见有甚动作,软剑却快如闪电,一瞬之间,七八个招式尽现眼前。
岑灏看得几乎要晕了过去,但定了定神,耳边微风带着一阵琴声袭来,乐音飘渺,像雾般朦胧,他身陷其中,看不清来回的路,只得立在原地,不知何处才是方向,岑灏茫然,彷徨无措起来。突然泉水叮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小心地往前走,周围的混沌渐渐散开,一股清泉自山壁倾泻而下,汇成一池明镜。岑灏缓缓地蹲下身来,明镜中的自己随波而动,若隐若现。他伸手去抓,触碰到镜中的手,只感觉到一池清凉注入体内……
岑灏缓缓闭上眼睛,老先生舞剑清影映在眼前,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岑灏都看得清楚,他不再晕眩,全身上下似有真气推着自己,仿佛就要飘忽起来。
岑灏嘴角一咧,粲然笑道:“我明白了!”
老先生道:“好!”将软剑一掷,岑灏身形一顿,若大鹏展翅,凌空而起,一把抓住软剑,掠风拂影,使出的招式与老先生都不一样,可是身法飘忽自然,犹如徜徉在天地山水之间,老先生扶须笑道:“乐再起!”
岑灏舞剑时候,耳边又响起一阵琴音,他动作未停,可双眼闭上,琴声渺渺,宛若天籁。
他触碰到自己镜中的手,只感觉到一池清凉注入体内,微风带着一阵乐音而来,镜中的自己置身于翠林山谷中,花繁叶茂,青石铺路,小径通幽。他独自徘徊,莺声燕语,不绝于耳,落英缤纷,飘然眼前。但岑灏毫无欣赏之意,竟要原路返回,只是他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道路,他立在原地待了好久,才发现自己站在阳光之下却没有银伞遮蔽,抬头一看,白云悠悠,一瞬间竟然幻化成了自己的模样,天上的自己伸出了手来,岑灏不由地也伸出手去,只需一点,便要触到天了。可突然之间,雷霆乍现,自己的模样扭曲地慢慢地消失不见了,一道霹雳打在指尖。
岑灏猛地惊醒,口吐鲜血,铁牛忙给岑灏撑起银伞,岑灏捂着胸口,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泛起的灼目的红,他长叹一声,将手藏于袖内,摸着自己的脖颈,瞧着铁牛,铁牛心中一痛,狠狠摇头,岑灏这才稍稍安心,将唇边的血一擦,道:“老先生,方才我……”
老先生叹了叹:“你是毒发了……”
岑灏垂下了头:“毒素已经遍布全身,比起以往,发作地更强烈。”他眯眼望着太阳,道:“眼下是临近四月,倘若是五月,六月,想来就不是现在这般情景了……”
老先生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处,沉默了半晌,拉起岑灏的手,道:“孩子,来,咱们来对弈一局如何?”
岑灏一愣,点头应是。
两人对方才之事仿若未见,铁牛紧张地跟着岑灏,一步不敢远离。先生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喃喃道:“是了,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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