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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宁城里的昌吉米粮栈的粮仓座落在城北的西侧山坡地,占地颇广,用荆条编筋、席子围成的粮囤,挤挤挨挨的占满了院子。现今已是满仓满囤,粮满为患。东家窦兴十几日来,把全部现银都籴入米粮,囤积起来。眼见这乡宁省废以来,头一次丁口剧增,这虎威军人马筋斗似的翻番,米粮价理应持续攀升,人多粮少,粮价岂有不涨之理?怎奈隆盛久货栈日日平价粜粮,米粮价迟迟不涨,窦兴有些着急。也不知这隆盛久货栈到底有多少米粮,经得起这日日平粜。想这昌吉米粮栈占昌宁城里米粮行肆的半壁江山,平日里都是我说涨就涨,说降就降,其他米粮栈只能唯我马首是瞻,谁知月前冒出个隆盛久货栈,挤占了米粮市肆,搅了我的好事。
这窦兴白日里并不在米粮栈里打点,尽在市肆上转悠,钻酒肆、茶铺,结交这昌宁城里的里正,乡绅,五行八作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搭讪往来客商,探听道听途说的奇闻趣事,各路州府县的收成,饥荒,兵灾匪祸,以取舍粜籴的时机。近来,眼见这虎威军成了气候,便结交了虎威军留守营掌管油酱的采买章游。这章游原本是云台山山寨的伙房管事,时常下山采买油盐酱醋,与窦兴有过一面之交。自打上了断山岭,成了虎威军的采买,窦兴便刻意巴结,今日一杯茶,明日一口酒的混得熟了,有意无意的打探军寨消息。为此,窦兴特意在昌吉米粮栈边上新开一家杂货铺,出卖油盐酱醋茶和调味品。
今日一早,窦兴算准章游该来,便早早地候在杂货铺。将到已时,远远望见章游从北而来,东瞧瞧西逛逛,打听着市肆里各色货品的时价,品评着南北物产的货色。良久,才慢慢踱进昌吉杂货铺。
窦兴脸上堆着笑,将章游让了进来,寒暄着:“外面老风吼哩,快些里去,莫寒着。”忙叫伙计奉上香茗,拉呱起来。
“章军爷真是好福气,得上采买的差事,倒也安稳。用不着辛苦的操练,征战沙场。”窦兴闲扯着,寻觅着如何开口问些军寨籴粮之事。
“哎!这不是老了么,上不得沙场了。一月少得不少铜钱哩!”章游叹道。
“是么?饷银还分三六九等?”窦兴端起茶杯,吹散浮在表面上的沫子,心不在焉的支应着。
章游瞥了一眼窦兴,吸溜了一小口茶,品了品滋味,说““是哩!差不少哩。”
“章军爷平日里做事展英忒忒哩,干活可是精干,却不曾多得些饷银?”
“不多得却也够用,窦老东主有所不知,虎威军的饷银可是响巴干,月给一贯,遇米粮价涨,便按正常光景的粮价折米粮,遇米粮价跌,便折回铜钱给付。现今这城里斗米价六十文钱,这个月的饷银便是按斗米三十文钱折的米粮。好得很哩!”
“呵,有这等好事?”虎威军的饷银之事窦兴早已有所耳闻,见章游把话茬说到米粮上了,心中暗暗窃喜。接茬说:“那军寨可要囤积许多米粮方可兑现。”
章游有些炫耀的夸口道:“那是!满满几条山谷皆是粮仓。据说军寨粮草够吃上个三五年的。”
见章游渐渐地道出虎威军内情,窦兴顺势问道:“哦?怪不得不见军寨籴米粮。”
章游摆摆手,一脸不屑的说:“倒不是不籴,小将军说不许在此地籴米粮,怕这乡宁百姓缺粮。”
见章游毫不起疑,口无遮拦的说些实情,窦兴掩饰不住内心的亢奋,忙道出酝酿许久的话题:“噢!原来如此。那军寨的米粮是打哪来呢?”
“打哪来?窦老东主,章游说了可别吓着你老。莫说米粮,可曾听说前几日虎威军杀了千余金兵?”
“听说过。”
“还缴得万余匹战马,老东主可曾得知?”
“这个倒不知。”
“还有八千套契丹马具,可不是一般的哟,老总管说一套要五贯铜钱哩!”
“呵!万余匹战马少说也要八十万贯铜钱,虎威军还真了不得。”
章游左顾右盼,见屋内无闲杂人等,将头探到窦兴近前,低声问道:“老东主,章游有一事相问,这金兵虎狼似的,无端折了这许多兵马,会善罢甘休么?”
“倒是听说金兵非乃善类,是睚眦必报的小人。”窦兴敛神摇头,关切的说,又一转念,反问道:“可这金兵若是来攻,虎威军不打算固守么?”
“固守?不会!你看这河东一路、永兴军路那个城池守住了?小将军说了,要保存什么‘有生力量’。这小将军可是爱兵如子,舍不得拿士卒们的性命去拼金兵那些个倒灶鬼!嗐!不提这些个事了。噢!净在此与老东主胡挘挘了,险些忘了正事。军寨要粜米粮,本欲皆粜给隆盛久货栈,但其现钱不多,吃不下。管事让各采买问与米粮栈并有钱富户,若合意便半价粜与。”
“啊?”窦兴乍听章游此言,目瞪口呆,顿觉一阵眩晕,半饷才定下神来,忙问:“军寨此举却是为何?”
“章游不知。按常理,不是拔营远走,就是有大量米粮运进军寨且粮价极低。不说了,不说了,瞧瞧我这嘴,扯呼呼的,净说些不沾弦的。告辞了,老东主若有意,明日可上山寨寻我。”
章游走后,窦兴是坐立不安,转了半天桌子。半价粜米粮,现今粮价米六十文一斗,粟、豆五十文一斗,半价既是二十五至三十文。河东一路丰稔年景,米三十文一斗,粟、豆便也未低过二十文一斗。现今是战乱纷扰,米粮紧缺啊!可这虎威军若是真拔营起寨,丁口便少了七八成,米粮粜给谁?金兵来了,白抢了去,却又如何是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没这档子事,便大量米粮运进昌宁且粮价极低,又该当如何?
窦兴思前想后,辗转难眠,竟是一夜没合眼。鼓楼的更鼓“轰—轰—轰轰轰,轰—轰…”真真的响了起来,该是五更天了。
只听城内正街嘈杂踢踏的马蹄声,骡马大车的车轮碾过地面的隆隆声,士卒齐刷刷的脚步声,铠甲的叶片撞击声,盖过了更鼓的声音,满满的灌进了窦兴的双耳。
窦兴腾地坐了起来,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真的!让章游言中了,虎威军开拔了!他连忙穿戴好衣履,惊见夜还深着,此时却如何出门?便呆坐床边,两眼直直的瞪着,感觉着川流不息的行伍,敲打着大地的颤抖声,直到天明,方才渐渐地远去。
隆盛久货栈的大门“吱嘎”的一声打开了,窦兴便抬脚迈了进来。开门的伙计下了一跳,忙将窦兴让进大堂,一个账房摸样的尚未及冠的少年走出来,却是识得窦兴,施礼拜道:“窦老东主一向可好?屈尊来敝货栈有何见教?小侄刘耀祖在此恭候。”刘耀祖谦卑的垂首立在一旁。
“刘贤侄不必多礼,劳烦请马老将仕出来说话。”窦兴十分客气的说道。
“马老将仕回平阳府总号调银钱去了,敝货栈暂由小侄打点。窦老东主有什么话,敬请赐教,小侄定尽全力而为。”刘耀祖依旧立在一旁,恭敬的说。
“这粜籴之事,贤侄可否做得了主?”
“急便做得。若不急,可候马老将仕回来再说。”
“急!怎么不急?敝栈有米粮三万石,欲粜与贵栈,不知可否?”
“三万石?敝栈才从虎威军粜入几万石,价钱颇贱,再粜入三万石,怕是……”
“粜与贵栈米粮,每斗皆比虎威军的贱一文,贤侄以为如何?”
“只贱一文?恕小侄做不得主。请窦老东主稍等几日,待马老将仕回来再议。”
“那便贱二文,如何?”
“小侄却做不得主,还是…..”
“罢了!罢了!贱三文总该成吧?”
“窦老东主实在是难为小侄了。小侄头一遭主事打点,总要做一桩露脸的事,马老将仕回来也好夸耀夸耀。”刘耀祖将心中的小九九道给窦兴听。
窦兴咬咬牙,狠下心来说:“便贱五文!可否?”
刘耀祖噼里啪啦的拨拉着算盘珠子,演算片刻,说:“那便是米斗二十五文,粟、豆斗二十文,若从虎威军少籴三万石米粮,却也不打紧。不知这三万石米粮,是米多些,还是粟、豆多些?”
“却是粟、豆多些,占*成的样子。”窦兴实话实说。
“那便皆按斗粮二十五文钱给付,却省去不少麻烦,窦老东主也少得不了许多铜钱。便算是与小侄脸上贴金了,如何?”刘耀祖得寸进尺,一再压价。
窦兴无奈的点点头,叹道:“成交!”
刘耀祖心满意足的笑道:“只是现银却没许多,要等马老将仕折返,兑付与窦老东主,可否使得?”
“使得,使得。”窦兴生怕买卖做不成,等马老将仕返回,说不定又起什么幺蛾子呢,还是利萨些好。“便将买卖契约立下,贤侄与老朽画押即可。今日便着人搬运,银钱稍等几日无妨。”
“可立下买卖契约,画押亦可。只是无处搬运,有劳窦老东主将粮仓暂借与敝栈,多则几个月,少则数日,用罢自当奉还。否则,恕小侄做不得主。”刘耀祖步步蚕食,慢慢的挤压着窦兴。
窦兴无可奈何,心想,米粮尽粜,得了银钱,自去逃命,粮仓却是没有用处,借便借吧!连连说道:“使得,使得。”
二人便找保人居中,立了契约,签字画押,了此一桩买卖。